當年先帝遷往雪崖山以西而居時,魏帝已有記憶,是以他見過面對漠北幹涸時,百姓的困苦與窘迫,更見過稚子餓死在母親懷中的慘狀,是以相較于開疆拓土,他以為能令西魏每一位百姓不再忍饑挨餓更為重要。
可他的兄長賢王對此卻并不贊成。
不知從何時起,賢王與毗鄰的大昭逐漸往來密切,不僅與大昭将領交情匪淺,更是讓大昭世子勒川親自開口,稱此番入烏丹,要賢王作陪。除此之外,還默許駐守北境的士兵與大昭通婚之舉,美其名曰安穩軍心。
對于前兩件事,魏帝可以佯裝不察,可對于魏昭通婚之舉,他決不允許。
他永遠不會忘記先帝遷都于烏丹後,曾告誡子嗣後人,絕不許西魏與大昭再結姻親,不許大昭血脈染指西魏江山。
這也是為何與大昭和親多年,左夫人卻始終未有子嗣,事實上,隻要月彌還是西魏的左夫人,便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然而他的兄長,卻将先帝遺願抛諸腦後,且其手中又握着西魏幾乎全部兵權,饒是魏帝也不能不忌憚,故而對于牽制賢王一事,魏帝始終伸不出手。
就在這時,戰俘一事發生在紅藍城,賢王企圖繞過自己,私下與大昭交涉戰俘一事,如此一來,魏帝便可借此事問賢王的罪。這也是他讓玉涼将謝扶帶回烏丹的原因,隻是令他沒想到的是,謝扶區區一俘虜,開口竟直接猜中自己心思。
“你怎知朕要牽制賢王?”
魏帝身子下意識一旁扶手上靠去,慵懶地眯着雙眼,看着殿中之人,狀似不經意地開口。
謝扶知道眼前是自己難得的機會。
事實上,從魏帝下旨命蕭瀝與盧桑将自己帶回烏丹時,謝扶便在猜測魏帝此舉何意,傳聞中的西魏聖上乃一平庸君主,雖算不得昏庸,卻于西魏并無建樹,西魏邊境駐守的士兵皆為賢王蕭山所管,而烏丹城中的皇帝,倒顯得有名無實。
可正是這位看似沒有實權的君王,卻下旨要自己回都城,這讓謝扶疑惑,而在褚戎被賀翀假意放離,讓謝扶幾乎更加笃定,西魏皇室之中,定然出了問題。
果然,在回烏丹後,聽聞賢王自請幽禁于府中,而魏帝也欣然應允,謝扶心中猜想,再次被證實。
因而看向魏帝的目光沒有躲閃,謝扶平靜着說道:
“若聖上不是想借在下牽制賢王,在下如今應該已被交給大昭了。”
“你倒是有幾分聰明。”
魏帝神色未變,眯起的雙眼睜開了些,然而謝扶依舊無法從那道視線中猜出其心中所想,這時卻聽見魏帝繼續說道:
“不過有聰明卻還不夠。”
話落,謝扶目光一滞,不解魏帝此話何意。
“朕的身邊不缺聰慧之人,好比右夫人玉涼,也很聰慧,可朕卻不會用她,你可知為何?”
事實上在面對魏帝時,在清楚的知道此人乃公主名義上的丈夫,謝扶隻覺心中似被堵着一塊巨石般,隻想試圖讓自己忘卻此事,故而此刻聽到魏帝提起盧桑,身形不由微僵,不過面上神情卻是未變,片刻後,躬身應道:
“因為玉涼夫人乃大梁公主。”
“不是。”
誰知魏帝聞言當下否認,笑着搖了搖頭,看向謝扶開口:
“因為她無所求。”
摩挲着手中那串佛祖,魏帝的聲目光逐漸晦暗:“她不求,朕便沒有她的把柄,而沒有把柄,朕會不安心。”
話落看向殿中的謝扶,“而朕老了,想心安一些。”
謝扶自然聽出了魏帝話中之意,況且他也并非是想白送人情給西魏,于是當下說道:
“在下既然能站在此處,自然不會無所求。”
“那你且說說,你所求為何?”
“在下希望聖上能答應三件事。”
“呵...”
聽見謝扶開口,魏帝冷笑出聲:“口氣倒不小,那讓朕聽聽是哪三件事。”
“第一,在下希望聖上能夠考慮梁魏商道一事。”
此事先前魏帝便聽蕭瀝說起過,隻是考慮到西魏勢弱,擔心大梁要借商道之名威脅南境安危,這才一直沒有同意,不過前些時日收到大梁使團即将前往西魏的消息,雖不知此行為何,隻是想來躲不過提起商道之事,故而如今聽見謝扶說起此事,面色頓時難看起來。
魏帝一直不肯同意設立商道,謝扶自然知曉原因,故而在看見其變了臉色後,連忙開口道:
“聖上放心,大梁一定隻求财,不涉旁事。”
此事梁使都還沒有開口,魏帝自然不會貿然相信一個小小武将,不過也未質疑出聲,隻繼續問道:
“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在下的兄長因先前之戰被大昭所捕,在下希望聖上能幫在下見兄長一面。”
此事倒是不難,隻是魏帝似乎沒想到謝扶所求竟與自己無關,當下不免好奇起第三件事來,于是問道:
“第三件呢?”
這時隻見謝扶神色微滞,仰頭看向魏帝坐着的方向,置于身前的雙手端握,躬身說道:
“第三件,在下希望聖上能善待玉涼夫人,令其在西魏的日子,安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