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锆鐵置于掌心之上,謝扶盯着手中那枚令牌看了片刻,而後擡眼看向盧桑。
盧桑本以為謝扶會向自己詢問緣由,誰知其卻看着自己問道:
“公主将令牌給我,不怕被西魏聖上斥責嗎?”
盧桑聞言臉色微變,下一瞬卻不甚在意地搖頭:
“這令牌并非我所有,若被問起,你隻說是當值侍衛不慎弄丢,恰巧被你撿到了。”
此話滿是漏洞,且不說這令牌是誰所有魏帝一查便知,即便是當值侍衛所有,又怎會在盧桑手上。然而謝扶像是并未察覺一般,隻是将令牌收進袖中,而後緩緩道:
“好。”
沒想到謝扶會答應得如此爽快,盧桑不免詫異,細眉微微挑起:
“你不問我為何讓你赴宴?”
謝扶看向盧桑的目光始終溫和,唇角這時揚起一抹弧度:
“公主不是說,回到烏丹後,我該安分些嗎?”
“我何時說過你要安分些——”
“橫豎公主不會害我。”
謝扶突然打斷盧桑的話,目光中是毫不遮掩的信任。
不知為何,這道目光讓盧桑突然想起多年前途徑孛谷城時,她曾遇見一孩子,大約十多歲的年紀,躲在廟中的香案下不肯出來,盧桑詢問為何,那孩子一雙墨瞳盯着面前人看了半晌,而後低聲道:
“有人想殺我。”
“誰要殺你?”
而回應盧桑的卻是一道沉默。
站在原地片刻,盧桑不知在想些什麼,這時突然蹲下身子,緩緩将手伸向香案下方,對那裡面的人道:
“你先出來,至于你所說的殺你之人,我來解決。”
本以為自己還要費些唇舌才能規勸動眼前這人,誰知片刻後那孩子将手遞了過來,握住盧桑掌心鑽了出去。
盧桑看着立在自己面前之人,有些好笑地問道:“當真信我?”
那孩子聞言,笃定地點了點頭:“信你。你看起來不會害我。”
而在此之後的數年間,在盧桑愈發難言信任後,卻始終記得那個孩子的眼神,一雙墨瞳沉靜而幽深,與此刻謝扶看向自己的目光,逐漸重疊于一處。
因着這道目光,盧桑原本紛亂的心緒竟莫名平靜了下來。
“謝扶。”
盧桑開口的聲音溫和而平靜:
“雖然當日在褚戎答應過你不再提此事,可我想了許久,卻還是想說...若來日有機會能擺脫戰俘之身,你可不可以不要有所顧忌,盡管離開。”
說話時的盧桑,盡可能令自己從容一些,饒是今日因見到高碩,令她先前計劃幾乎全部作廢,可坐在謝扶面前,盧桑希望在眼前這一室之内,平息而安然。
可她卻不知,謝扶在來烏丹第一日,便求見了魏帝。
魏帝對于謝扶的到來頗為意外,在此之前,他也隻在玉涼的信中聽說了戰俘一事,至于下旨将人帶回,不過是震懾賢王的手段罷了,其實這些年來,對于賢王與大昭暗中那些動作,他雖不言語,卻看在眼中。
故而盧桑之舉不過是恰巧給了他一個理由,一個将賢王按住的理由。
“你來見朕,有何事?”
魏帝開口的聲音疲憊而蒼老,看着殿中央站着的人,緩緩問道。
“在下想與聖上談一筆交易。”
謝扶聞言開口,擡眼對上魏帝目光,墨瞳平靜而淡漠,讓人看不出情緒。
魏帝在聽見謝扶的話後,一雙眼不由眯起,因着年邁,他無法看清不遠處的謝扶是何模樣,可聽着聲音,應是個極年輕之人。
“你都不知朕有何求,就敢同朕談交易,年輕人,你口氣倒是不小啊。”
話雖如此,可魏帝說話的語氣卻不見氣惱,反倒是驚訝于謝扶的膽量,誰知下一瞬,謝扶開口的話更是令魏帝錯愕。
“在下知道聖上所求。”
聽見謝扶如此笃定的開口,魏帝對面前之人的好奇欲甚,身子下意識靠在一旁的榻邊,目光悠悠地看着謝扶:
“哦?說來聽聽。”
“聖上是想借在下之事牽制賢王,而在下也可為聖上所用。”
魏帝已不記得上一次有人站在殿内,直白地猜出他的心思,究竟是何時。
這些年随着他愈發年邁,對于政事不免有些力不從心,何況朝臣皆知他并非先帝屬意的君主,且即位多年也并無豐功建樹,故而在面對政事決斷之時,朝臣甚至會先自己一步,率先走向庸碌。
因而時日久了,饒是魏帝自己也覺得,朝局維持如今日這般,便是好的。
西魏地狹人稀,相較于東邊的大昭,與南邊的大梁,安居于一隅,也并沒有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