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遲瑩手裡接過書包，祁頌眉頭似乎很輕地皺了下，“不重嗎？”

她搖搖頭：“還好。”

“你的也給我吧。”祁頌說着就幫她把書包脫下來，“可能還要走一段路。”

遲瑩：“車就停在這兒，可以嗎？”

祁頌點點頭：“可以。”

“祁頌，”遲瑩瞥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我那個，幫你整理作業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你日記本了。”

祁頌停下腳步。

遲瑩：“你還挺有少女心。”

祁頌：“……”

遲瑩：“買個粉藍色的。”

祁頌：“……”

“男生就不能用粉色嗎？”祁頌挑了下眉，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小遲同學，你這是性别歧視啊。”

遲瑩：“？”

我不是，我沒有啊。

-

進了院子，遲瑩好奇地左顧右盼。

正房門前那兩棵梨樹光秃秃地隻剩枝丫，被風一吹顫顫巍巍抖動。

她沒想到，祁頌家居然是個四合院。

擡頭看天，方方正正的，藍色幕布之下，一點黃色潑墨若隐若現。

“遲瑩，在這邊。”祁頌掀開門簾，向遲瑩解釋：“那邊是别人家。”

遲瑩：“……”

人在尴尬的時候總會變得很忙，譬如現在，遲瑩擡起手摸摸脖子又撓撓臉頰，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進了門。

暖氣撲面而來，仿佛進入了溫室。

祁頌把書包扔沙發上，去電視櫃下面翻出片暖寶貼，撕開包裝遞給她，“手背都紅了。”

遲瑩剛接過來，眼前忽然閃過來個穿粉色毛衣的小女孩，手環抱着她的腰，緊緊貼着。

“姐姐你好，我叫祁冉。”小女孩看起來和祁頌有幾分相像，特别是眼睛和嘴巴，活脫脫是個小美人坯子，還挺自來熟：“你也可以叫我冉冉。”

遲瑩低頭，笑着：“你好，冉冉。”

祁冉眼睛滴溜溜轉着：“哇，姐姐你好漂亮，你跟我哥哥是朋友嗎？”

祁頌：“祁冉，過來。”

看得出來妹妹挺怕哥哥的。

祁頌才剛下了命令，祁冉就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走過去。

“小瑩。”外婆從廚房出來，手裡端着的兩盤餃子，熱騰騰地冒着白氣，招呼遲瑩過來坐，“你愛吃醋嗎？讓小頌給你調個蘸料碟子。”

“外婆，您的腳不是受傷了嗎？我自己來就好。”遲瑩連忙走過去接過盤子放餐桌上：“沒關系的外婆，我隻吃餃子也可以，就不用麻煩啦。”

“這有什麼麻煩的，”祁頌說：“喏，我放了很多辣椒，沒放太多醋。”

外婆“哎”了聲：“沒放點蔥花調味啊。”

祁頌把餐桌椅拖出來示意遲瑩坐下，漫不經心道：“沒，她不愛吃蔥。”

“對的外婆，我不喜歡吃蔥。”畢竟是客，遲瑩也不好意思先動筷子，等所有人都坐好了，長輩動了筷，她才夾了一隻餃子蘸了蘸料，“您吃就好，不用管我的。”

“你這孩子，老是這麼客氣。”外婆給她往空盤子裡撥拉了近乎一半多，“難得來一趟，總得讓你吃飽不是？”

遲瑩微微鞠躬：“謝謝外婆。”

祁冉也給她夾餃子：“姐姐，你吃。”

遲瑩：“……謝謝冉冉。”

“祁冉，好好吃飯。”祁頌把電視關掉，遙控器扔沙發上，“記得醫生怎麼叮囑的嗎？”

祁冉不吭聲了，低頭扒拉餃子吃。

一頓飯吃得很溫馨。

讓遲瑩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外婆還在的日子裡。

結束後，祁頌起身收拾餐具，遲瑩也跟着站起來幫忙打下手，被他摁回座位，振振有詞：“哪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

又指了指客廳沙發：“那兒有切好的水果，坐着等我十分鐘，OK不？”

燈光下，少年似乎也被這柔和的光線所渲染，遲瑩點點頭，“好吧。”

祁冉回屋裡寫作業去了，客廳隻剩下她和外婆兩個人。

許是注意到她若有若無地瞥着廚房裡忙碌的身影，外婆叉了塊兒蘋果遞給她，和藹的語氣：“我們家小頌，雖然有時候皮了點，但心地善良，很孝順，是個好孩子。”

遲瑩雙手接過來：“謝謝外婆。”

餘光注意到被擱置在茶幾一側的全家福，她愣了下。

無端想到那次家長會。

他爸媽好像也沒來。

包括那次在醫院，來的甚至是紀睢的父母。

是工作很忙嗎？

“小頌差不多是被我帶大的。”外婆喝了口水，緩緩道：“他剛出生就被扔到我這兒了，他爸媽工作忙，一年也回不來幾趟。”

莫名覺得口幹舌燥，遲瑩沒說話，安靜地聽外婆講述祁頌的童年。

從細枝末節中了解他。

“他從小就是個話唠子，逮着誰都能說兩句，小睢那會兒也在這個院子裡，人家不愛說話，也不樂得跟他玩，他就每天跟禾安倆人去鬧人家小睢。”

遲瑩一直以為他們是高中認識的，卻沒想到他們三個從小就開始玩了。

“上了小學，就開始天天問我爸媽去哪兒了，為什麼小睢和禾安的爸爸媽媽都陪在他們身邊，他身邊隻有外婆。”

手指很輕地刮了下膝蓋，遲瑩眼前仿佛浮現出當時的場景。

一個小男孩，紅着眼圈扯外婆的袖子問爸爸媽媽在哪裡，是不是不要他了之類的話。

外婆歎了口氣：“我私底下也給他媽打過電話，讓他們别把工作看得那麼重，有時間多陪陪孩子，不趁着還小的時候培養感情，長大了就不跟他們親了。”

遲瑩不自覺地抿了下唇：“……嗯。”

“許是把我說的話聽進去了，回來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

“……”

“他這性子活脫脫随了他媽，從小就愛嘚瑟愛顯擺，那段時間，天天在院子向其他小朋友炫耀自己的新衣服新玩具，大熱天穿着棉服，戴着毛絨帽子也不嫌熱。”

遲瑩沒忍住笑了一下。

“後來禾安轉學走了，小睢他爸公司也有了氣色，這院子就安靜下來了。他就一個人在那裡搗鼓他爸送他的滑闆，拼圖，電腦。”

外婆又剝了橘子遞給她，“小頌十二歲生日，他媽提前給我打了電話，說定了酒店，一家人去外面吃，禮物也買好了。”

“……”

“也不知怎麼，就被小頌聽到了，他晚上連覺也不睡了，盯着鐘表盼呀盼，托着腮幫子在電話跟前守着，第二天眼底下熬出倆大黑眼圈。”

遲瑩根本無法想象，當時的祁頌該有多期待。

對于小孩子來說，最想要的不是新玩具也不是新衣服，是來自爸媽的陪伴和愛。

“生日當天，從早上等到晚上，他倆還沒回來，我心裡也急得不行，打電話過去沒人接。”說到這兒，外婆聲音有些哽咽：“後來有人往家裡打了通電話，是小頌接的。”

隐隐感覺到什麼，遲瑩手指蜷起。

“說他爸媽乘坐的那架飛機突發事故，墜毀了。”

心髒痛了下，眼淚幾乎毫無征兆湧出來，遲瑩擡手擦掉，眼前模糊得什麼都看不清楚。

“我就心疼這孩子，從小到大沒少被别的小孩子說他沒爸媽，是孤兒。”外婆抽了張紙巾，繼續道：“哎，要我說老天真是沒眼，好不容易好起來，偏偏又出了這事兒。”

“我知道雖然平時他大大咧咧的，但其實内心細膩得很，隻是不在我面前提他爸媽的事，有天晚上我去給他蓋被子，看到他手裡握着那張全家福。”

至此，眼淚決堤。

心髒被揪成一團，遲瑩握拳拍了拍胸口。

“我看得出來，小頌很珍惜也很信任你這個朋友。”外婆握住她的手：“他可能會有些小毛病，就麻煩你們這些朋友多擔待一些了。”

遲瑩：“我會的，外婆。”

後來的話，她聽得都不太真切了。

隻是很心疼祁頌。

特别特别想穿回到那個時候。

然後，抱一抱他。

-

祁頌從廚房出來的時候，端着盤切好的橙子。

注意到客廳的氣氛有些凝重，他愣了下。

“這是怎麼了？”瞧見遲瑩眼眶紅着，祁頌開玩笑道：“隻是吃了頓餃子，也不至于這麼感動吧。”

看見他，遲瑩鼻子又是一酸。

不行，不能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了。

“我那個，外婆，我先走了。”遲瑩說話都開始有些語無倫次，撈過一旁的書包，她起身：“感謝您今晚的招待。”

擡頭跟祁頌對視一眼，又迅速收回去。

她溜得很快，“祁頌，明天圖書館見。”

祁頌：“？”

他一頭霧水，指了指身後：“外婆，您又跟她說什麼了？”

外婆坐沙發上沒吭聲。

祁頌有些無奈：“不是不讓您亂說的嗎？”

“……”

-

遲瑩掀開門簾往外走，寒風瑟瑟直吹進她身體。

緊了緊衣服，遲瑩把手揣進兜裡。

剛踏出大門口，書包被人揪住。

“怎麼不等我？”祁頌的聲音落下來：“不是說好送你回家的嗎？”

遲瑩沒吭聲。

“歪，遲瑩。”祁頌低頭：“怎麼又不理人。”

遲瑩：“……”

“不管我外婆跟你說了什麼，”祁頌莫名有點小緊張，雖然不知道外婆究竟跟遲瑩說了什麼，但看遲瑩這個反應，聊天話題不外乎是些他小時候做的糗事，就很丢人，“你都當做那是假的，行嗎？”

畢竟，在喜歡的人面前，他還要臉面的。

也不知什麼時候飄起了雪，路燈下，雪花紛飛，掉落在衣服上，又很快消融。

良久後，遲瑩擡起頭，像下定了什麼決心。

“祁頌，你有什麼願望嗎？”

隻要我能做到的。

我會拼盡全力幫你完成。

祁頌：“……怎麼突然問這個？”

瞧着遲瑩挺急迫的樣子，他笑了：“怎麼，你要幫我實現嗎？”

遲瑩點點頭，不似在開玩笑：“嗯。”

小小的瞳孔裡，此刻裝的全是他。

祁頌斂了神色，知道遲瑩是認真的。

雪花掉在他睫毛上，他忽然說：“倒是有一個。”

遲瑩洗耳恭聽：“你說。”

男生喉結很輕地滾動了下，“我以後能喊你‘阿瑩’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