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持年紀輕，又是正經的世家公子，沒看過不正經的書，沒聽過污言穢語，常莜卿說的又隐晦，他聽的雲裡霧裡，但還是抓住了又死又活又囚禁的重點，知道這是不對的，于是将碗一放，站起身着急的問，“為什麼啊！為什麼？”

在他的觀念裡，喜歡就是盼着對方好，一起吃喝玩樂，度過一日又一日直到白頭。

這種陰暗惡劣的愛意，不在他的理解範圍。

周漫瞥了他一眼，理解他小小年紀不能理解，擡手示意他别急，扭頭看時也一臉嚴肅，眼裡帶着幾分冷意。

東方持重新坐下，盯着常莜卿堅持不懈的問，“甯公子是有病嗎？”

話問的真誠，不是罵人，是少年真如此覺得。

“有一日他格外高興。”

甯诂為她梳洗描眉挽發，眉眼間洋溢着喜色，彼時常莜卿已經心如死灰，對他的欣喜熟視無睹，如漂亮的人偶般任他擺弄。

“卿卿，我父親死了。”

甯诂說這話時眼裡含着淚，笑意卻是滲出了眼裡，是極難看懂的複雜情緒。

那日，常莜卿才知道，他骨子裡的暴虐、占有還有瘋魔從何而來。

甯老三——甯诂的父親，家中行三，弄砸了家裡幾樁生意後就隻能管零散的鋪子，甯诽掌管甯家後他更難偷天換日，心有不甘，于是将希望全壓在孩子身上。

妻妾成群，四女三子。

——

甯诽蹲在甯诂身前，看着他淚如雨下，雙眸盯着越發暗淡的同命線，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三叔并不喜歡他，連帶着弟弟妹妹也都不同他來往，所以甯诂當初提出要接管五福城生意，願意同他學習時，他很驚喜也很高興。

他全心全意的信任他，從未插手過他的決定，他也事事妥帖，沒有讓他失望。

如今成今日局面，甯诽自責，他竟沒有察覺。

甯诂擡眸看他，眼淚如流水般從眼眶滑落，他冷笑着問，“你知道養蠱嗎？”

甯老三貪财好色，嫉妒心強，他希望家裡能有個孩子出人頭地，像甯诽一樣，不對，他想比甯诽更優秀，所以他像養蠱一樣的教養着孩子。

大哥早被折磨的崩潰，甯老三覺得不中用了，于是棄了，轉頭逼着次子和幼子厮殺。

甯诂的母親是買來的小妾，并不愛他，她隻在意夫君的榮寵，所以甯老三對他做什麼她都隻會拍手叫好，以順從來争得寵愛。

他不喜歡算盤賬本，他喜歡詩詞歌賦，可是屋子裡無關珠算、生意經的東西全都燒成了灰燼。

有年生辰，甯诽送給他一隻木船，巴掌大的玩具，精雕細琢，帆和小人栩栩如生，十分好看。

甯诽還記得，他當時和他說，“你快快長大，以後我帶你去看海好不好。”

甯诂現在告訴他，“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生辰禮物，我很喜歡。”

他将小船小心翼翼收放在箱子裡，母親厭惡，父親打壓，在夜深人靜時他會悄悄地打開箱子看，幻想着有一日能脫離他們。

——

常莜卿劇烈咳嗽起來，周漫倒茶遞給她，由她轉訴關于甯诂的故事，言語間難掩心疼和無奈，兩人之間的感情一般人真是難以理解。

時也：“木船也被燒了吧？”

常莜卿抿了茶水止住了咳嗽，點了點頭。

“他二哥故意說他偷了東西，父親搜屋，不僅發現了木船還找到了他藏的書。”

甯诂瞳孔裡映着大火，大火焚燒他的小屋，不論他如何哀求，滿院的人皆是看戲神情，冷嘲熱諷，無一人在乎他。

自小就沒有人好好教導他，更别說引導他健康的成長，他沉迷于那些愛欲、□□的書籍，高高在上的大人隻會羞辱和厭惡他，着急的撇清關系，就連他的親生母親都将他求助的手扒開，臉上滿是厭惡的神情，指着他怒喝，“别叫我娘，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甯诂無助的看着大人們麻木的神情，看着兄弟姊妹得逞的笑臉，專制的父親，冷漠的母親。

那時他清醒的意識到，他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物件，他的悲歡喜怒，七情六欲都隻是笑話。

甯诂告訴常莜卿這些時，神情淡然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隻是雙手抑制不住的顫抖，說不清是因為喜悅還是因為悲痛。

常莜卿那顆麻木的心顫抖着，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攬入懷中，在那一刻對他的恨意顯得蒼白。

甯诂留不下那隻木船，也留不住現在的常莜卿。

——

甯诽：“到此為止吧。”

甯诂：“我要見她，把卿卿還給我。”

甯诽見他神情變得陰冷，皺了皺眉，“他們在哪？”

甯诂抹了臉上的淚，撐着扶手站起身，“見不到卿卿我不會放人。”

“甯诂！”

“四哥！事到如今我沒有什麼好顧忌的，而你遲疑一刻他們就多一分危險。”

兩人僵持，府中的陣悄無聲息的變化着。

“太過分了！”東方持氣憤的跳腳，對甯诂父親的做法深惡痛絕，用詞文雅的批判了半晌，聽的周漫腦袋疼，直接破口大罵，“就一傻x玩意，自卑又怯懦。”

時也點頭，“一針見血。”

東方持愣住，他剛才罵了個啥？

信鳥飛來，時也接住，展信遞給周漫。

周漫看完将信揣在包裡，端着茶碗一飲而盡，她把貓放到地上起身朝在抹眼淚的常莜卿說，“肖……常小姐，他們都在甯府，恐怕要麻煩你和我們去一趟了。”

常莜卿面露疑色，周漫寬慰她，“事發突然，他獻祭的人還沒找到，暫且不用擔心。”

常莜卿撐着柱子起身，“先通知鑒鏡司吧。”

周漫猶豫，“你可想清楚了？”

此事上報鑒鏡司，甯诂與她都将受到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