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周漫和左鑰陪着甯诽去鑒鏡司接人,李舟在門口等着,将人引了進去。
甯诂和常莜卿的屍體放在前院中,堆滿了柴火,文成守在旁邊,見人來後去取火把來。
李舟再次行禮說道:“甯會長,職責所在,還望見諒。”
甯诽走到甯诂身前,見他們遺容都有整理過,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凡是經鑒鏡司審查的案件當事人,涉及妖魔鬼怪,死後必須在鑒鏡司超度七日,焚燒屍身後歸還骨灰,這是未免軀殼怨氣太重招惹妖魔附身。
文成取來火把遞給甯诽,周漫想上前幫他卻見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後退,左鑰便拉着周漫往後退了幾步,輕聲說道,“他可以的。”
大火映入眼底,李舟對着常莜卿跪下,鄭重其事的磕了三個頭。
所有人都安靜的看着屍體一點點焚燒,直到火焰熄滅李舟才站起身,衆人才緩過神來。
周漫上前幫忙拾骨灰,聽到甯诽叫她,“滿滿”,她不敢擡頭看他,隻輕輕的應聲,然後聽到了他認真的聲音,“你不要怪自己,不是你的錯。”
周漫手一頓,強忍着眼淚扭過頭去。
他總是這樣,明明自己才是最委屈的那個,也要先照顧别人的情緒。
甯诂不是良善之輩,即便對自己的親人也不留手,中傀儡咒者成為提線木偶,隻能聽施咒者的命令,神識清醒卻難以自控,且需得以己身靈力供養咒術,若無靈力則以精氣供養直至精氣絕盡而亡,解咒隻能将咒術移到另一具身軀。
甯诽身患絕症,靈根受損,靈海被毀,若不是周漫利用自身兇煞的咒術化解,甯诽就交代在那了。
周漫并不後悔查出他的罪過,隻是心疼甯诽。
甯诽捧着壇子出了鑒鏡司,外面聚集很多人,議論聲陣陣,左鑰攔住周漫自己先上前一步。
甯诽擡頭看了看天,沒有任何的反應,冷着臉擡腳往前走去,左鑰上前替他開路,沒有人敢阻攔和口出狂言。
一路看熱鬧的人數不勝數,卻沒有一人對甯诽無禮。
回到福祿客棧,甯诽将骨灰放在先前準備好的台子上,供奉了水果糕點,擺上他新做好的木船,鄭重其事的上了三炷香,轉過身面對他們時神情淡淡,“好了,希望他們下輩子不要是孽緣了。”
他扯了扯嘴角,笑的卻滿是苦澀。
左鑰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他,“小诽都過去了,别自責。”
甯诽:“三哥,想吃燴面。”
“小問題,等着。”左鑰撸着袖子就往廚房鑽。
周漫站在邊上,靜靜地看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是旁人,她也會覺得自己沒有錯,她隻是遇到了一個需要幫助的,還原了一段真相,阻止了罪惡的發生。
可事關甯诽,她原就對不起甯诽,現在害他失去了親人,她以為自己可以坦然的面對他,直到目睹屍身焚燒成灰,她才覺自己有些喘不過氣。
甯诽看出她在意的事。擡手拍了拍她肩膀,輕松的說道,“這小子對我可沒留手,差點咱一起死呢。”
周漫欲言又止。
“動搖本心,這可不是你的行事風格。”
周漫看着他,張了嘴又閉上,謊話到了嘴邊變成了實話,“因為我害死太多人了。”
她害死了太多無辜之人,她明明該十八重地獄受罰,卻因為魂飛魄散而逃了,如今還複活了,心境自然天旋地轉。
“周漫。”
許久沒有聽到甯诽字正腔圓的叫她大名,周漫不由得一顫。
甯诽看她眼睛發紅,強忍着眼淚的樣子,不忍心語氣重,便沉聲說道:“十二年前的事已經蓋棺定論了,不要将自己困在過去。”
周漫死了十二年,複活後物是人非,午夜夢回時是屍橫遍野,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她也不想陷在過去,可這不是她說忘就能忘的事,一路遇故友,因為她受到的傷害容不得她忽視。
她不想甯诽擔心,于是咬着牙點了點頭。
廚房傳來左鑰的吆喝聲,甯诽捏了捏她臉,“一碼歸一碼,咱吃燴面去。”
周漫抽了抽鼻子,收斂情緒和他去廚房。
甯诽:“餘餘他們呢?”
左鑰正下面,頭也不擡的答,“好像……何姑娘讓他們去辦事了,還沒回來。”
甯诽回頭看周漫,周漫瞪了瞪左鑰,回頭答話,“讓他們置辦點東西,後面沒有這麼繁華的地方了。”
“小持說,你叫他們提前去各個街口傳話,渲染甯诽的為人,事先讓百姓清楚此事與甯诽沒關,咋了?你做好事不留名啊?”
左鑰站在竈台前,沸騰的水熱氣模糊了他的面容,聲音倒是一如往常一樣有穿透力,一字一句格外清晰的竄入耳中。
周漫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要不是今時不同往日,她現在已經蹦跶上去和他打架了。
這事為了讓甯诽不起疑心,特意隻交代了三小孩,還囑咐他們不許和甯诽說,左鑰嘴嚴,她估摸着就算他知道也不會多話,這會子保準是故意抖落給甯诽聽的。
為啥啊!
甯诽沒說什麼,隻是笑了笑,遞碗給左鑰。
三人又坐在院中的桂花樹下,左鑰順手給甯诽和周漫拌轉了面。
“何時走?”
周漫:“明日午後。”
左鑰:“聽說滿貫生病了,我回去看看,一會就得走了,就不送你了。”
甯诽:“沒事,你走你的,我明天送她。”
“行,慢慢吃,我先走了,一會天黑了。”左鑰幾口撈完面,一邊往廚房走放碗一邊交代,“小诽記得吃藥,小……何姑娘有什麼事可傳信給我。”
周漫和甯诽端着碗送他到門口,看他從乾坤袋裡掏出兩扇大翅膀,默契的對視一眼,都咬了咬牙忍住沒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