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漫醒來,經過一夜調理氣息平穩許多,環妖幾日無反應,也沒有一隻信鳥寄來,不像是時也的作風,她催動靈力再折隻鳥寄去。
洗漱好她出門,夏日的天總是很藍,海邊更勝,萬裡無雲。
謝此亦迎面而來,把藥遞給她,笑吟吟的打招呼,“早啊。”
周漫喝完藥皺着臉,咽口水才說,“我好差不多了,就不在府上叨擾了,郁少主呢,我去感謝一下。”
“你急什麼,又沒人發現問題,你就安心住呗。”
“謝此亦。”周漫仰頭看他,他臉上的小心思一眼就能被看穿,她的小哥哥一如既往缺心眼,完全看不出過了而立之年,往街上一走仍舊像開朗的少年郎,賤嗖嗖的神情格外明顯。
謝此亦眨眼亮晶晶的眼睛看她,應聲:“嗯嗯?”
“不要瞎點鴛鴦譜咯。”
“他倆都是添頭,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你傷在内裡,要靜養調整。”
謝此亦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一臉正色的把她往屋裡推,強硬的按坐下,在她說話之前搶道,“是是是,你要完成何姑娘心願,但也不能操之過急啊,甯诽已經在查了,你一個人查還能有他消息網快?”
他喋喋不休,周漫愣愣地看着他,嘴角不自覺的上揚,是熟悉的感覺。
“三天,再休息三天好不好。”
謝此亦一退再退,眼裡帶有幾分無奈,伸出三根手指頭,直勾勾的盯着她。
“好。”
周漫吃軟不吃硬,撓了撓頭。
聞言,謝此亦咧嘴一笑,“行,哥哥帶你出去逛逛。”
“行行行,陪你逛逛。”
周漫嘴硬的應承,跟着他往街上走,謝家家境殷實,跟着謝掌門出門,自然是想要什麼拿什麼,價格都無需過問。
兩人說說笑笑,突然青亭派弟子來找謝此亦,她避開等着,片刻後謝此亦讓她自己逛會,他有急事要去處理。
“去吧去吧。”
周漫大方的催促他去忙,自己閑逛。
她看身邊經過的女孩子手裡有蓮蓬,看都是從對街而來,便想過拱橋去買點。
拱橋不大,并肩隻能過三人的寬,長也不過幾丈,隻是從高處能将街看的更遠。
今日的風中沒有濃烈的濕鹹,帶着淡淡的花香味,她撩開擋眼的頭發,對面行來一人。
姿容如玉,威儀秀異。
郁間柳款步到她面前,腰間的鈴铛輕響,他垂眸看她,眼中有幾分驚喜,“你怎麼一個人?”
周漫回過神行禮,回道:“謝……謝掌門有事先走了。”
周漫抿了抿嘴,又是尴尬的氛圍。
郁間柳突然問道:“你喜歡臨川嗎?”
周漫心裡咯噔一下,很快就鎮定下來,一邊往拱橋下走,一邊點頭,“與别處不同,獨一無二的風土人情。”
“今晚,大島有傩戲。”郁間柳随着她往下走,輕聲告知。
周漫側目看他,他似乎後面還有話沒說,眼神将對上時她就别開眼,“嗯”一聲做回應,若是以前,他們已經興高采烈的計劃怎麼去了。
他頭發被風吹到肩側,發尾斑白。
“我……”
話才開頭,有人急來,她往旁邊退去躲閃,人群匆匆而去,他們隔着流動的人影終于對上了目光。
周漫心口一痛,腦海裡有什麼東西炸開了,耳邊回蕩着他的聲音。
責怪、哀歎、怒喝、崩潰。
最後全都是凄厲的喊聲。
人過後,郁間柳到她身前,氣息逼近,周漫驚魂未定,不由得退了半步,郁間柳看她的動作,神色錯愕。
“我自己走走。”
周漫擡手拒絕他的攙扶,毫不猶豫的逃離。
直覺告訴她,郁間柳已經懷疑她了。
此地不宜久留,先走為上。
至于尤季瑜那事,從長計議。
“姑娘,天色晚了,住一晚再趕路吧?
周漫剛下船就有人拉客,跟着她一直邀請她去住客棧。
“不用。”
她冷臉拒絕,老闆才讪讪離去。
夜幕降臨,臨川主街人頭攢動,今日有傩戲,萬人空巷,街上巡視的仙門弟子,還有鑒鏡司的司正随處可見。
“诶,何姑娘,這麼巧。”
郁少文示意弟子先走,上前同她打招呼,周漫回禮,順口問,“其他的可是南家和姚家弟子?”
“是,今日人多,魚龍混雜,少主特意将人調來配合巡視。”
郁少文解釋,兩人往邊上讓路。
周漫知道臨川三大世家——郁家、南家、姚家,本來三家并肩而立,誰也不比誰高幾分,千年前南家家主親手砸了祠堂,南家日漸敗落隻能依附于郁家,姚家無絕學傍身也逐漸衰弱,至今臨川便以郁家為首,三家世代交好,郁家調用其他兩家弟子乃是常事,不足為奇。
周漫随口一問:“你巡視哪?”
“按日程,今日少主應巡視芙蓉鎮,少主陪夫人,我代為巡視。”
聞言,周漫淺淺一笑,“我也無事可做,一道吧。”
“這……”郁少文猶豫了一下,見她已經往前走了隻好跟上。
芙蓉鎮在鹿南島邊緣,步行要兩三個時辰,好在巡視是照交派日常工作,鑒鏡司有備案,兩人走出熱鬧的集市禦劍而去,周漫借口劍損壞在修複中,郁少文不疑有他,請她同乘一劍,速度不快不慢,半個時辰左右就到了。
郁少文落在山丘上,從上往下俯視小鎮,黑幕炸起絢爛的煙花将小鎮照明,隐約可見破落的鎮子。
周漫捏着衣角走近,說道:“沒想到鹿南還有這麼一個破敗小鎮。”
郁少文邊往下走,邊解釋:“原也很熱鬧,靠打漁為生,十三年前,妖主攻占清淨山之時,群妖作祟,芙蓉鎮有人生了怪病,這裡便荒廢了。”
周漫一怔,繼續問:“什麼怪病?”
頭上放煙花越發絢爛,地下一陣明一陣亮,她急步跟上。
兩人走在鎮中,隻聽得見遠處傳來的煙花聲響,還有海浪一陣一陣拍岸響。
“身上某一處潰爛,經絡不斷膨脹蔓延全身,派内醫修查不出病原,無從下手,人心惶惶,芙蓉鎮便搬空了,彼時妖主搶了無藥宗的鎮派法寶,無藥宗自身難保,無醫修肯出手相助,城中也陸續出現病人,滿城風雨,掌門不得以下令封城。”
郁少文頓住腳步,于破敗荒蕪中仰頭看漫天彩色,眸光璀璨,“臨川荒涼幾載,如今才複往日繁華。”
周漫垂眸不語,心中五味雜陳,當年的苦難,由她而起,她想活下去就必須直面,逃避隻會往絕路去。
“怎麼治好的?”
郁少文轉身看她,一聲問裡含着哭腔,正好煙花散去,黑幕籠罩看不清神情,他便隻當是幻聽,一邊往前走,一邊同她說,“後來病人有妖化迹象,上清門宋前輩與漢蘆城楊家前輩前來,将病人聚集救治,無果,隻能誅殺。”
“全殺了?”周漫錯愕,“多少人?”
走到河邊,郁少文停住腳步看向她,夜幕中看不清神情,聲音倒十分淡然,“逃了半數,餘下十六人,請兩儀山前輩來超度四十九日,少主回來後從海熙城開始重整臨川,十多年的辛勞,才有如今的太平模樣。”
周漫沉默不語,頭痛欲裂,不知該說什麼,甚至于該是什麼心情,什麼表情都不知,像是長久懸在刀尖的人,死活都木讷。
“他們葬在北坡上,仙門有善待他們的親眷,何姑娘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