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少文安慰她，“砰”一聲響，煙花又在夜幕中炸開，眼前人的神情複雜，悲涼懊悔，他猛地想起來什麼，“何姑娘，你從前不就住在北坡上嗎？”

周漫猛地擡頭看向他，驚詫不已，何之之曾在海熙住過？

“看我這腦子，我就覺得何姑娘眼熟，提起北坡才想起，那邊因葬了人荒涼，隻有一座小屋給守墓人居住，原先是每月照交派弟子抽簽守墓，後來聽說來了位仙長入住小屋，一住就是一年。”

“何姑娘與弟子交接時我見過一面，真是時日久忘了，何姑娘見諒。”

海浪聲掩蓋萬千思緒，周漫内心五味雜陳，絢爛的煙花将海面也映襯的五顔六色，她捏着衣角說道：“說起這些，我想去小屋看看了。”

郁少文：“我還有其他地方未巡視完，隻能送姑娘到坡下。”

周漫：“多謝。”

高處往下看去，海浪五顔六色，芙蓉鎮忽明忽暗，周漫整顆心被什麼東西吊着，躁動不安。

到了坡下，郁少文告辭，周漫仰頭往上看，深更半夜，煙花也漸停，漆黑一片，陰氣森森，四下無人，凄清寂寥，她以靈光照亮，往上走。

坡上随處可見墳堆，她往墓前去，凝結靈團照亮，碑文刀刻，她想，何姑娘住了一年，這些名字她一定爛熟于心。

她從乾坤袋裡取出那張破爛不堪的紙，上面是五福城客棧中何之之留下的名字，除了之前查到過的袁安然、方文瀾、柳馨，還有其他十多個名字，密密麻麻。

她擡頭看墓碑名，默念，“楚樹。”

明單上她寫的是“楚術”，同音不同字，她移到另一座墳前再次對應名字，除字不同外全都對上了。

猜測在心中蕩開，她捏着名單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轉身往上繼續去，竹林中果然有一座小竹屋，她欣喜不已，推門而入屋，門上挂着鈴铛，聲音在靜谧之中格外清脆，風吹竹林晃動，帶有幾分陰森。

她點燃蠟燭，屋子陳設簡單，桌上堆滿了書。

周漫試着找尋屬于何之之的氣息，靈力飄散，一無所獲。

桌上鋪着一張地圖，她細看，同酒淩真人給的那張地圖一模一樣，上面黑線、紅線交錯，勾勾畫畫，最粗的紅線正是他們此行的路線。

“何姑娘。”

聲音乍起，周漫驚慌轉身，彌在不知何時出現的，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周漫暗叫不好，抓着地圖立刻就往外逃。

鈴铛聲響，她混亂的思緒瞬間停滞，整個人直直的跪倒在地，意識在被一點點抽離，鈴铛聲貫穿她的神識。

她清楚的意識到，自己中計了。

郁歲安握着玉鈴铛步步靠近，鈴铛在她眼前輕輕一晃，她動彈不得，像木偶一樣任由他操控。

“你是誰？”

周漫僅有的意識在強撐，她看見彌在站在郁歲安旁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神情漠然，眼睛卻在落淚。

“铛铛铛……”

鈴铛響，周漫意識渙散，無法自控思緒。

是郁間柳的法器——茭鈴，他果然知道，隻是沒想到，由郁歲安動手，想讓他徒弟出之前的氣嗎？

“我是周漫。”

郁歲安手一頓，難以置信的注視她，彌在身子僵直，張了張嘴沒說出話，脫力倒地，滿臉不可置信。

“周漫。”郁歲安雙手抓着周漫的肩，似笑又似哭，崩潰的搖晃着她，怒喊，“你這個十惡不赦的妖女，把我爹娘還給我！”

“還給我！”

少年震怒，眉宇間一瞬出現了紋樣，轉瞬即逝，周漫卻看清了，是幽綠的顔色。

妖天生有妖印，伴随一生，可藏于身體各處，而半妖，血脈不純，人與妖相結合，半人半妖，妖印便長于眉宇間，極好認出。

郁歲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滿是憤怒和憎恨，她墜入深淵，忘了身陷囹圄該反抗。

“你奪舍重生，又想天下大亂！該死，該死！這次定讓你，灰飛煙滅！”

雷鳴電閃，白光入地，陣法大顯。

周漫恢複意識，刺目的陣光隔着郁歲安和彌在，身體裡的咒印在作祟，撕咬着她的身軀，頭頂上閃爍雷電。

“轟！”

雷擊，周漫被控跪陣中，無法躲閃，無法反抗，裡外都在承受着劇烈的痛苦。

五髒六腑都在絞痛，靈魂在被抽離，血管在裂開，眼前逐漸模糊，意識又再渙散。

“周漫！别再往前了，回頭！”

漢蘆城裂谷前，周漫拼命跑到禁地邊上，身後追逐她的全是昔日故友，她無路可退，轉身看着他們，一張張熟悉的臉，她突然就笑了，冶容已經被血水覆蓋看不清原本的劍色，她這一路的逃亡早消磨了她所有的意氣，心裡僅靠着“回家”二字撐着。

“小滿，你聽我說，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楊春華和要殺她的人為伍，一樣的指責她，逼迫她。

“執迷不悟？”周漫氣極反笑，劍指着他們問，“究竟誰執迷不悟！”

“周漫！周漫！”

郁間柳從人群中跌撞出來，素日光鮮亮麗的郁少主，此刻衣衫褴褛，狼狽不堪，有人故意捉弄撞到他，他跌倒在地渾然不覺，滿眼祈求的盯着她，着急的喊，“你回來！我們一起想辦法！”

“來不及了。”

周漫想抹去臉上的血迹，反而是更豔麗的血紅。

“我周漫在此立誓，蒼行山血仇，定讓兇手血債血償。”

“周漫！”

郁間柳凄厲的喊聲被禁制的陣法隔絕。

周漫隻記得墜入了深淵，落入了十七層，妖獸撕咬，從此天地相隔，她再不能做人。

人死要下地獄，作惡多端要到十八層地獄受刑，人不死也可以下地獄，因為人間有十七層地獄。

三年的時間，抽筋拔骨，斷骨敲髓，死又生，生又死，将她活生生的人淬煉成了妖主。

——

“冰寒千古，萬物尤靜……”

周漫費力的念着靜心訣，一如在十七層中一樣，一遍又一遍的重複，隻求不被欲念所控，不堕入魔道。

她曾想過要做劍仙，可惜，世道不公，上位者欺辱，連她兄長屍身都不肯歸還，她要自己求一個公平正義。

往昔的公平正義付出了巨大代價求得，如今，她想求的是好好活着。

天雷滾滾，陣法大震。

周漫如槁木死灰，被困在陣中受擊。

她不想死，努力的想操控意識，拼命破除身上的術法。

意識回籠幾分，她不斷在記憶中尋找，怎麼樣才能破除當下困境。

天雷落下，頸間的項鍊迸發強烈的靈力替她擋天雷，腰鍊和手串也爆出靈力抵抗，堪堪破了一擊天雷。

項鍊、腰鍊、手串碎裂。

謝此亦又救她一次。

隻是沒了法器，下一擊天雷完完全全落在了她身上。

幸好，郁歲安五階修為不夠，若換他師父來，一道天雷足以讓她灰飛煙滅，再死一次。

她嘗試召劍無果，強烈的求生欲反而讓她更加冷靜，術法口訣在腦海中一一略過。

“天地元氣，五行朝宗。”

她開口，聲若蚊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