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背景中,逆流而行的一隊士兵格外顯眼,他們身着盔甲,在頭領的帶領下直奔鲶尾藤四郎所在的方位而來。
危急之際,豐臣秀賴終于帶着澱夫人并幾個親信倉皇逃出天守閣,向城門的方向逃竄過去,估計是想要趁亂混出大阪城。
等到那一隊經過以後,鲶尾藤四郎輕盈地跳下樹,借助房屋的遮掩悄悄跟在這一行人身後。
跟着跟着,他左右環視四周的情景,覺得有些熟悉。
鲶尾藤四郎找了個沒人的死角,三兩下躍上房屋,居高臨下打量一番,驚訝的發現,這居然是他們初到這個時代時最後落腳的那個大房子附近。
曆史記載,豐臣秀賴是在一個糧倉裡自盡的。
憑借模糊的記憶,他們藏身的地方确實堆放着不少堆砌齊整的麻袋。
那麼秀賴大人要去的地方……
鲶尾藤四郎放眼望去,豐臣秀賴和澱夫人在追擊的士兵們的逼迫下,不得已來到這裡,正通過他們當初發現的那個洞躲進糧倉裡,随行的親信則四處散開,想要引走緊随而至的追兵。
可惜這一次正值白天,豐臣秀賴也沒有刀劍男士那樣的好運氣,他們的藏身之處理所當然被發現了。
為首的領頭一聲令下,士兵們訓練有素地将糧倉團團圍住,他自己則揭過士兵手中的火把,走到那個缺口前,高聲向裡面喊話:“豐臣秀賴,我知道你在裡面。你跑不掉的,再不出來,我就放火燒了整個糧倉。”
明明滅滅的火把在漆黑的缺口處格外顯眼。
他想要放火燒死秀賴大人?!
不!!
領頭仿佛預見到來自刀劍男士的襲擊,提前側身後退一步。
難到是身體不聽話,自己沖出去了嗎?
鲶尾藤四郎定睛一看,這才發現,不是領頭發現了他,而是留在大阪城的兩個敵打刀藏在暗處偷襲領頭,迫使他退開一段距離。
敵打刀一招沒有得手,手持本體現出身來,背靠糧倉,用身體堵上那個缺口,擺出一副“誓死保護秀賴大人”的姿态。
敵人已經現身,擔心敵打刀與領頭産生沖突後會帶來什麼可怕的後果,鲶尾藤四郎放棄潛伏,三兩下從房頂跳下來,插入對峙的雙方中間,一面與士兵保持距離,一面還要借備時間溯行軍的動作。
“你們這些家夥,想要阻止我嗎?”眼看大功就要到手,領頭很不滿突然蹦出來的攔路虎,直接一揮手,命令自己的下屬,“給我拿下。”
鲶尾神情嚴肅,面無表情的用刀格開直奔自己而來的刀刃,冷靜地分析事态進展。
圍困糧倉的士兵數量并不多,若他能夠想辦法将時間溯行軍引開,那麼他們的人數不足以支持他們同時進行“圍剿豐臣秀賴”和“殺了攪局的人”這兩件事,領頭多半會放棄和他們的糾纏,做他原本該做的事情,逼迫豐臣秀賴在此自殺。
鲶尾藤四郎背靠糧倉站穩身體,咬緊牙關,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将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敵打刀身上。
這兩個敵人實力都比他強一點。他殺不了他們,但如果隻是引開的話,憑借自己速度快更靈活的優點和勉強算是熟悉的地形,這并非是一個不可完成的任務。
戰鬥的本能幫助他很輕易就制定出簡單可行的作戰計劃,鲶尾藤四郎再一次擋下來自士兵的攻擊,身體蓄力,準備主動出擊。
這時。
“鲶尾,是鲶尾嗎?”
從糧倉中突兀傳出的呼喚讓他呼吸一滞,險些握不住自己的本體。
亂軍之中,一點點失誤都将會緻命。
圍攻的士兵趁此機會揮刀向他砍過來,鲶尾藤四郎及時避開要害,但慣性下那把刀仍舊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劃傷。
鲶尾藤四郎下咬牙狠手一把抓住士兵握刀的右手,飛身一腳将其踹飛。
這一番動作暫時震懾了周圍的士兵,為他争取到一點時間。
他重新退回剛才的位置,豐臣秀賴的聲音再次響起,隔了一層結實的牆壁,在一片嘈雜的環境中,鲶尾藤四郎得集中精神才能聽清對方說了什麼。
“我聽到了刀劍碰撞的聲音,就猜到是你。”
鲶尾藤四郎喉嚨發緊,鼻子一酸,秀賴大人,就這麼信任他嗎?認定了他會來救自己?
“别管我,快走吧,鲶尾。”
透過牆,他仿佛能看到秀賴大人倚靠在牆邊,帶着與生俱來的溫和氣息,面上流露出深刻的悲哀。
“我今日已經是必死的結局,可在我死之前,我想把國松丸托付給你。他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豐臣和德川之間的戰争不該牽扯到他。”
秀賴大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就像他托人送給自己的彩色糖果,誇贊自己的武藝時臉上贊賞的神态,就連月下眉頭緊鎖的樣子,都萦繞着獨屬于秀賴大人的和煦。
鲶尾藤四郎握緊本體,彎腰閃開一記橫劈,身體翻轉,以手撐地,雙腿順勢橫掃士兵的下盤,在他們失去平衡倒地後及時用刀背補上一擊,讓他們陷入昏迷。
“若是可以的話,就麻煩鲶尾幫助國松丸逃出去吧,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忘掉這一切,做個普通百姓,平平穩穩的活下去。”
那是秀賴大人最寵愛的孩子,他受秀賴大人照顧良多,為了報恩,答應這個請求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若他隻是個普通的流浪武士的話。
可他是刀劍男士,他的使命和任務都不允許他作出這樣的決定。
國松丸逃出去後會甘心做個普通人嗎?他會不會選擇向德川家康複仇?會不會再次掀起戰争?
變數太多了......
鲶尾藤四郎将身體緊貼在糧倉牆壁上,仿佛這麼做就能得到一點微不足道的安慰,就能緩解心中洶湧澎湃的愧疚與難過。
陽光好刺眼,眼睛都被刺花了。
一滴淚從鲶尾發紅的眼角無聲地滑落,
“......這樣的事情,違背了鲶尾的任務嗎......”從對方的沉默中猜出了什麼,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豐臣秀賴放棄地閉上眼睛,背靠牆壁坐在冷硬的地上,“抱歉,是我強求了......”
不,秀賴大人沒有錯,是他辜負了這份信任,辜負了秀賴大人!
“那麼,就此别過吧,鲶尾。”
鲶尾藤四郎猛地回頭,瞪大眼睛盯着石制的牆,依舊什麼都看不到,身邊雜亂的打鬥聲忽然變得遙遠,唯有糧倉中傳出的刀身在拔出時與刀鞘的摩擦聲清晰地響在耳邊,緊接着是刀尖刺入□□的聲音,刀刃劃開皮肉,有誰在無聲又痛苦地掙紮,最後,“砰”一聲輕響,那人就這樣倒在了他看不到的地方......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嗎......
突然發狂的敵打刀放棄與士兵們的糾纏,不顧一切沖向鲶尾藤四郎,他被迫收起滿腹心緒,按照原本的計劃,将敵打刀引開,離糧倉越遠越好。
鲶尾藤四郎心無旁骛地向别處飛奔而去,好像這樣就能将秀賴大人的死甩在身後,好像這樣,沉重到讓人心死的悲傷就追不上他。
多虧了及時趕到的鶴丸國永,鲶尾藤四郎沒受多重的傷就成功擊殺兩個時間溯行軍。
日頭西沉,漫長的一天終于迎來落幕的時刻。
披着一身霞光,鶴丸國永,鲶尾藤四郎,骨喰藤四郎,笑面青江,宗三左文字,還有狐二助,他們藏身在屋頂,遠遠地看着德川麾下的士兵打開糧倉緊鎖的大門,從裡面搬出幾具屍體。
豐臣秀賴身上純白的狩衣被染紅了大片,此刻血液凝固,呈現出難看的暗紅。他變得僵硬的手中握着一把刀,刀身上沾有已經幹涸的血迹,應該就是他自殺時用的那把刀。
銀灰色的刀鞘,雕花的橢圓形刀镡,刀尖處如同鲶魚尾巴一樣的造型。
鲶尾藤四郎。
秀賴大人的音容笑貌還在眼前,如今,那個給予了他溫柔與關懷的人卻……
屋頂上,鲶尾藤四郎忽然問道:“鶴丸桑,秀賴大人的子嗣最後怎麼樣了?”
鶴丸國永聽後側頭看了眼身邊的脅差,複又看回糧倉的方向:“豐臣秀賴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八歲的男孩國松丸逃出大阪城後在伏見被逮捕,于京都六條河原被斬首,七歲的女孩千代姬在東卦寺出家為尼......自此,隻傳了兩代的豐臣家徹底滅亡。”
“是......這樣嗎......”
眼睛裡進了沙子,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心髒所在的地方仿佛破了一個洞,空空蕩蕩的,大阪城五月的涼風呼呼地灌進洞裡,吹得人心底發冷,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怎麼都停不下來。
這一刻,那份讓人難以承受的悲傷終于追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