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礦場,結五十兩給她。”蕭應問悠然望着濃霧層層的天幕,慢條斯理地說着。
五十兩!?
傅弦倒不知蕭應問是什麼打算,但一想又能與李三娘同行,臉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來,“嘿嘿”兩聲,心滿意足地打下簾子,不經意觑見蕭應問在看他,又收了神情,搓了搓仍然麻木的手臂,問道,“表哥,你怎不知憐香惜玉,問話就問話,怎得弄哭人家了?”
聽着她在裡頭戚戚哭着,他簡直想把蕭應問活剮了。
“得了。”蕭應問沒耐煩看這豎子不争氣的模樣,走遠幾步,才将緣由與他說,“她與戚柯的傷無關,但身上那玉芙蓉澡豆子仍然有疑點,明早你遣人去南門樓子打聽打聽,礦場一案取證完成之前,萬不能讓她離了咱們的視線,以免節外生枝。”
傅弦“哦”了聲,想起什麼,又忍不住說道,“這樣一來一回也得月餘吧,那我得請人安排女郎的吃穿用度……”
哪有傾城美人裹在麻布短谒中的,天下多少绫羅綢緞、華服錦衣,不給她穿,豈非暴殄天物。
蕭應問神色忽地冷峻下來,冷聲說道,“傅六郎,我瞧着你大抵是神志不清了,庶人着綢衣有悖《魏律》,你想讓裴聽寒抓她去牢裡,就盡管去安排吧。”
這話像一捧冷水從頭澆到底,精氣神也像一下被抽走了,傅弦垂眉遠遠瞧着沒在黑夜中的帷帳,低聲道,“…知道了。”
雖是如此,還是不甘心地争了一句,“我隻是不忍美人落難…你瞧她頸上粗裘,或是以三色牛毛制成,既不保暖也無增顔色,磨在肌膚上多少難受。”
難受麼?蕭應問道,“肅州城的百姓誰不是如此。”
“肅州城如此,那我——”傅弦腦子一熱,險些就要說出不該說的話。
天幕雲層低低掠過發頂,像是有一場大雨即将傾盆,凄風冷雨間,蕭應問很輕地歎了一口氣,“阿弦,她在長安城活不了,别因為一時貪鮮枉害卿卿性命。”
“我沒有……”
傅家與蕭家一樣世代簪纓,男子四十無子才可納妾,若是真帶李三娘回去,哪裡有位置能給這樣一個女人。
瞅着那人恹恹的,蕭應問倒覺得好笑,一面之下就要許卿終生,也就傅弦才為這些事情思慮。
當然,方才那句話也是順着傅弦說說罷了,縣君托了清源公主(注1)傳話,讓他務必好好照看傅弦,怎可能讓傅弦與來曆不明的女郎糾纏,真帶回去鬧出事,李甯洛非把他爹從雲策營喊回來,親手宰了他不可。
随行的人大都受了些傷,此刻正休息着。寒夜寂靜,蕭應問靠在馬車壁,困意也漸漸襲來。
一看守住另一端的傅弦,配劍跌在旁邊,稚子般倚在木箱上,好夢正酣。
但也不怪傅弦那般癡迷,那著着雪衫的女郎暗燈下走過來的那兩步,柔玉春華,皎如秋月,她是風中輕顫的一株木芙蓉,妍麗折線沒入可堪盈握的凹陷,落落風姿,綽約清冷。
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若她真是細作倒還讓他更愉悅些,策反到自家這邊,不知能煉成怎麼樣的一柄利器。
這樣想了一會兒,倒好打發這漫漫長夜。
阖阖眼睛,又像聽到什麼聲音由遠而近。
蕭應問拍了拍衣上的褶皺,挺直背脊重振精神。
這回是真的聽清楚了,他猛地站起來,寒劍出手,流光微茫閃在骨指之間,不必等他喊人,陣陣馬蹄急切洶湧,足夠此間所有人警覺戒備。
傅弦從夢中驚醒,大吃一驚,“他們還有後手?”
“不像。”蕭應問道,“似隻有單騎,或是有人路過。”
半夜路過這裡,想來不是什麼好事。
衆人披衣扶劍,嚴陣以待。
不多時,但見林霧中奔出雪雲一朵,劍眉緊蹙的少年郎單騎而往,他身負一杆紅纓槍,發後一縷赤色綢帶飛在風中,白馬銀鞍,身姿意氣凜然。
是他?蕭應問擰住了眉。
而傅弦呢,握緊了手中劍,咬牙哼得鼻子咻咻,“裴聽寒!他還真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