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收回手,忽得一個紙包從天而降,一瞧,原來那側一個長衛抱着食壇分起東西了,他一手在壇裡摸出個紙包又擲到傅弦懷中,一邊說道,“天兒太熱,這玩意存不久了,快些吃完它,咱們也不必費力背這壇子。”
傅弦拿了紙包一瞧,又湊着腦袋過來看李辭盈的,“三娘你嘗嘗,這是咱們在長——”旁邊一道寒光勁射,他硬生生改了口,“長山道買來的脯鲊,你且嘗個新鮮。”
李辭盈如何不知這新鮮東西是從何處買來的,那半月在長安城醉仙樓她已嘗了個夠,這時候拿它在手,似乎還聞得到西京春米的清香。
可惜如今物是人非,她的苦日子還不知何時能結束,一時心下低落,她敷衍“嗯”了聲,将紙包放在膝上。
到底是香氣四溢勾饞蟲,李辭盈沒忍住展開,裡頭金黃黃的兩隻脯鲊整齊排列,嚼在口中試一下,竟又是她最愛的羊肉。
是了,她才發覺那紙上已繪有兩隻彎彎的羊角。
下意識往右側看看,傅弦的那枚紙包上繪着遊魚圖案,應是她最吃不習慣的魚鲊。身旁其餘幾人的也各不相同——他們帶了許多口味。
竟是随意擲選也得了最喜歡的,李辭盈眉間舒展,面上和悅不少。
收回視線時不經意又看見那永甯侯世子了,到底是皇親國戚,端坐風沙帳,吃一塊冷餅也能吃得清雅恣漫。
背脊挺直,腮邊輕動,慢吞吞地嚼着。
一瞧就知自幼是沒有挨過餓的,大概也從不知争食為何物。
李辭盈歎了聲,心道,也不知生在侯府,天生富貴是個什麼滋味?
感慨間錯眼一掠,兩人忽對上了視線。那人黑沉沉的眸子瞟到她的發頂,一副拒人千裡之外的模樣。
哈,誰稀罕看他似的,李辭盈扯了個笑,轉身背對,立即撇嘴翻了眼白。
吃罷略做休整,那邊長衛也将駱駝眼睫上的細沙清理好了,李辭盈重新覆好圍帽兒,将将站起來——
沙丘那邊一聲銳哨揚起,此間衆立即起身抽劍,刹那之間,外間沙石翻浪,金霧遮天,十數蹄鈴齊響,由遠而近震得人心中一團亂麻。
“是沙盜!?”李辭盈驚得臉兒煞白,她在肅州城這些年,從未聽說過誰在這兒遇見過沙盜的,尋常商隊過了疏勒河谷便向安西縣去了,這條路來往的都是西三州做工的窮苦兒郎,哪裡有油水可撈?
“三娘莫慌。”傅弦知她害怕,立即解了礙事的裘帽往她腦袋上一按,向左右道,“萬萬照顧李三娘安危。”
這兒的二十人中,有兩位是他的護衛,乃是出城之前縣君為保親兒平安,在南郊雲策營中挑選的神武衛。
“是。”那兩人對視一眼,答應着,向李辭盈靠近一步。
“刀劍無眼,你且在這裡等待!”傅弦來不及說太多,按住劍柄,跟着衆人沖出帳外。
來者果然是沙盜。
一面之下一句客氣話都沒有,兵刃相接,铮铮聲如雷震滔天。李辭盈捂住覆面,扯開油布帳子一瞧,前邊打得沙揚雪絮,幾乎人人需以一敵三,傅弦與蕭應問衣衫華貴,周遭更是刃光亂如芒。
沙盜們騎在馬兒上橫沖直撞,境況瞧着很不妙。
“速速出去幫忙!”李辭盈催促看着她的兩個護衛,“傅六郎若是出了事,你們如何向縣——”她險些咬了舌頭,咽下喉中幹澀,急急說道,“——如何向他家中交代?”
不用她再多說,那兩人已飛身躍出。
李辭盈即刻抽開了地上的百寶箱,也是兒郎不在意整潔齊整,裡頭端得是亂七八糟。
叮鈴當啷翻了兩遭,李辭盈才找到自己的包裹。牢牢系好在腰間,她轉身走出一步,又一咬牙回了頭,再度俯進木頭箱子,摸出那柄亮晶晶的平螺钿背銅鏡,一并塞進懷中。
非李辭盈不義,她手無縛雞之力,留在此處也無用處,待到了安西縣,她定即刻去都護府——
她為這不恥行徑惱得直搖頭,同時,貓着身子從沙丘底疾步奔逃。
沙盜隻在意地上的财寶,守衛們隻顧着向前方迎敵厮殺,周遭亂成一鍋粥了,哪裡還有人要在意亂陣之中潛逃的區區女郎?
李辭盈料想如此,然則,鏖戰正濃的傅弦見到神武衛出來迎戰,立即恍了神智,沒忍住回首去瞧。
敵方見此時機怎肯放過,一槍直直刺來——
“郎君!”
海沙漫漫雲天直下,那女郎聞此肝膽俱裂的一聲呼喊,驟然渾身一顫,而後她縮住肩膀,加緊步伐,兩腳險些交替出殘影,就這樣一溜煙直奔到沙霾之中,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