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戶制嚴格,百姓各家增減人口均需上報官署,戶居以财勢分三階,以全萬民捐稅、服役之根據。另,各地縣令每歲末需重整籍數、籍類,或派遣衙役微服走訪,若有遺漏之黑戶,其鄰裡親友皆入罪,罪者笞八十,或銅錢五貫以抵。
是以要查魏人之來路不算太難,更何況飛翎衛持密令行事,查驗廨所文書等隻消蕭應問一句話。
“查不着他?”蕭應問擱下了手中弓箭,皺眉看向左右。
前日裡,數人僞裝往鹧鸪山下打聽過,卻是沒有人曉得迷津寨中有人姓“佟”,飛翎衛忙碌輾轉于西州之間,更是找不着“佟某”一點兒蛛絲馬迹。
飛翎為難道,“正是,照您所言,那佟某人帶有肅州口音,卑職等料想三州關卡必有其過所文碟等記錄,可……驗盡佟、童、甚至董姓之人,卻似乎并無符合狀況的……”
佟、童、董三姓在西州本不常見,接着他們又兵分幾路在各州廨所查驗三姓家族,幾戶人口也無一人有失蹤、出遊未歸等情況。
見着世子不語,飛翎們冷汗直流,抿抿唇,鬥膽問了一句,“世子,或是那人用着假名也未可知?”
這般大肆搜尋也找不着痕迹,飛翎本意是認為世子聽錯了嫌犯名姓,可其身份在上,他們斷不敢直言,于是旁敲側擊地問上這麼一句。
“假名?”
佟某與祆教特使對談自若,應是不知密室中有人窺聽,若說他對特使、鹧鸪山衆也瞞下身份,那——或許佟某所屬勢力另有說法。
憶起那日在山璧之中,佟某的确未對特使知無不言,至少莊沖下落不明一事他沒提起過。
蕭應問思忖片刻,将此事暫擱一邊,又問,“礦場呢,有動靜麼?”
飛翎搖頭,“那邊咱們日夜盯着呢,倒仍未聞見什麼風聲。”
祆教特使說過有近來有一批新貨需要佟某經手,可惜傅弦往都護府搬援兵時已自亮身份,“商隊”行蹤暴露,或楚州牧想到其中關竅,已讓礦場或佟某暫緩行動。
不算蹊跷。
蕭應問“嗯”了聲,“行了,有消息即刻來報。”
“是。”
話音落了,這邊飛翎拱手告退,側邊又埋頭匆匆趕來一人,兩人猝不及防撞了個對面,捂着腦袋“哎喲”痛呼。
“真是夠莽撞的。”一旁的傅弦看了好笑,見着那護衛手上拿着書卷,又問,“這又是哪裡的消息?”
那護衛老實道,“是肅州,戚長史飛鹘來信。”
一聽介個,傅弦頓時汗毛倒豎,他握緊了手中弓箭,又瞅了蕭應問一眼,仍是覺着心驚膽戰。
原因嘛,卻是為着前日裡出的一場烏龍事兒——這幾天為了方便查案,傅弦與蕭應問就近暫居住于瓜州驿館中。
隴西雖是人貧地窮,然則這使者驿館卻是極盡奢華,雕欄玉砌不說,後院甚至能圈出了一塊不小的靶場。
天朗氣清,閑來無事,傅弦便邀了表哥往靶場跑馬練箭。幾輪下來酣暢淋漓,傅弦縱馬在外邊遠遠慢行,見着了飛翎衛拿了卷厚厚的書信念給表哥聽。
大概信中盡是閑說瑣事,蕭應問散漫聽着,右手卻仍在彎弓射箭。
傅弦沒在意,案件疲于進展,無用消息太多,表哥也從來是這麼個漫不經心的模樣,他便也懶得同聽,騎在馬兒上,又忍不住往東邊望去。
唉,不知李三娘如今在做些什麼,那日見着她愛吃羊肉酢酺,傅弦就想着,或回長安之後,可多多地給她送過來……當然,他離開西州之前,也要去肅州與她告别——
正是這麼一個冥想的空檔,一陣冷凜的厲風破空疾行奔突,他慢了一瞬去看,就已聽着旁邊神武衛驚到倒噎的聲音。
傅弦當知曉是有敵來襲,驚怒之下飛身躲避,抱着腦袋栽到草地上,滾了七八圈才卸力。
好大的膽子,刺客竟闖到驿館中來了?!
拔劍站起來,衆人卻隻臉色煞白,呆若木雞。
那支箭镞死死定在地中,木杆仍顫如蝶翅,傅弦茫然一擡頭,見着對面的蕭應問從容放下銀弓,隻往這邊瞥了一眼,道句,“手滑。”
随後伸手奪了飛翎手上的信卷,施施然要走。
手滑?蕭應問能有手滑的時候?傅弦簡直匪夷所思,靜下這一刻,卻又後怕得緊,再晚一瞬,他不得被箭射個對穿啊?
招手讓飛翎衛過來,問問究竟是何消息能讓百步可穿楊的表哥手下失了穩重。
飛翎也很詫異,戚長史卷中廢話太多,他都沒怎麼專心在念,總之絮絮叨叨就是在說李娘子的事兒罷。
李娘子吃飯,李娘子磨面,李娘子裁衣,李娘子摘葉……
一開始,蕭世子隻無緒無念地聽着,甚至後來信中又提到“小兒告知以布抵金”的事兒,人家還難得勾了勾唇角。
再後來……最後一張信中提到李三娘進城前與裴聽寒辭别、後又為了裁衣熬一整宿,蕭世子聽罷,臉色就沉下兩分。
飛翎衛思來想去,是了,為着丘山毫無遮擋,戚長史不能靠近窺聽,世子無法得知當時李三娘有沒有說不該說的話,是以對戚長史不滿吧。
他下了判斷,回傅弦道,“戚長史辦事不力,或惹得世子不悅了。”
那就是他們蕭家自己的事,傅弦“哦”了聲,看着地上的箭杆兒,心有餘悸地閉了閉眼,還好還好,但下次離表哥遠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