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經這麼個烏龍事兒,傅弦聽着“戚長史來信”這幾字頭皮都發麻了,打了哈哈就想開溜,“表哥,天兒暗了,某也覺得疲累,就先回去了,你再頑一會兒罷。”
不待人回答,将手中弓箭一扔,忙不疊地逃了。
天色确實暗下來了,山線之上落日熔金,遠方本是缥缈的山脊在爛爛明霞下半壁絢麗,暮色也如此輝煌明燦,果然是隴西才見得着的夕陽景象。
厚厚的綢卷握在手中莫名發沉,蕭應問冷笑一聲,随手将它擲在桌上。
綢卷在花梨木桌上滑了半寸,又“嗒”一聲輕響落在了地上。
這可把周圍的幾個飛翎衛為難壞了,世子的臉色瞧着不太妙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真不知這玩意兒該不該拾。
蕭應問沒說話,又走近一步,看着有要親自彎腰要撿的意思。
世子尊貴,怎能在他們面前低頭彎腰,近處一飛翎眼疾手快,垂手一撈,将那綢卷拾起來,沖蕭應問笑道,“世子,您的信。”
詭異,實在詭異。世子沒接啊,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一眼。
飛翎真想給自己腦袋上來一下,讓你自作聰明,曉得世子心情不佳還湊上去。
“放那。”蕭應問淡淡開口。
飛翎暗自呼了聲,将綢卷小心放回桌上。
蕭應問瞧了一眼卻仍然沒去碰,隻揮手讓左右散了,“都回了罷。”
世子這會子喜怒無常,飛翎聽了這話如臨大赦,均垂首抱拳而退。
上回看了戚柯來信,蕭應問就已回複讓不必再跟着李三娘了,想來是飛鹘滞後,戚柯才又“事事俱報”送了這麼些過來。
盡是廢話,讀來隻覺浪費辰光。
蕭應問撩袍往寶椅一靠,将桌上綢卷慢慢展開。
闆着張臉看了有一會兒,再一翻頁,蕭應問忽長睫輕顫,慢慢直起身來。
隻見那綢布上寫道,“……李娘子夙興夜寐,至第八日夜終縫得嶄新披氅一張,或其不舍丢棄裁剪所餘之皮料,複以竹篦規整,又造玄革臂褠一副。”
或是這臂鞲實在制得好,戚柯驗過之後,又寫道,“臂鞲輕盈暖和,革帶金紋繁雜精巧,李三娘于昏昧燈影數度重拆縫繡,用心可見一斑……”
她給“傅六郎”織的披氅是雪白的,怎會制了一副玄革臂鞲相配?
其用意實在犯不着多思索一分,蕭應問冷冷笑了聲,不知好歹的女郎,還真是什麼時候都不忘讨好裴聽寒。
君子之儀也應慎獨,實不該拂袖将任何物什掃到地上去。
可惜人非草木,蕭應問看着滿地狼藉隻覺着不可思議,從前于文華殿中讀書,有一說“愁千結,恨萬冤,悲痛恻。”
官家一聽潸然淚下,而蕭應問始終不解其意。
好了,這會子心肺腸子都糾在一處了,通透得不能再通透。
她怎敢拿他的東西去讨好裴聽寒?!
蕭應問百遍思量,此番受罪,全全為着那飛鹘兒傳音有怠,左右今夜不知吃什麼,他一咬牙站起來,就要令人把那鳥兒抓來炖了。
布滿墨迹的綢布落在磚上分外是刺眼,蕭應問躬身将它握進手中,正待處理,卻忽動作微滞。
隻見那綢布上分明寫有,“……十日,大晴,披氅晾曬去味畢了,李娘子将披氅與臂鞲裹入包袱,同送肅州驿……”
臂鞲也送到肅州驿了?
這會子裴聽寒不正在肅州麼,她把臂鞲送到驿館去做什麼?
蕭應問挑了挑眉,好似忽然沉靜下來,他又翻一頁。
“……事件貳佰又叁:李娘子付送包袱,并反複囑咐吾等必用百裡加急;事件貳佰又肆:十日夜,吾已特命加急,不日抵達瓜州。”
蕭應問仍有些不解,一字不落重讀一遍。
臂鞲确确實實已在路上了。
手指自光滑的綢布上慢慢劃過,路過那三字時,卻是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不待思索,變故已叢生。
“表哥——”傅弦似乎得了什麼消息,抱着卷軸在懷中,又匆匆往這邊來了。
蕭應問垂下黑眸,若無其事将綢布放回袖籠。
“表哥,有信來報!”傅弦扶在桌沿,氣喘籲籲地說道,“可疑人士現身肅州,或就是那個‘佟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