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幾個晝夜,李辭盈不得不認命——量衣裁布這事兒極需天分,較她從前織絲造絹那般埋頭踩機杼更難十倍不止。
那夜淩雲壯志在裁損一小塊皮料後徹底隕落,最終她仍是按照蕭應問給的尺碼在成衣鋪子選定樣案,有了這個,她得以在十日内趕工完畢。
回了南樓,日子便不再清閑,晨起往南郊槐林摘葉子,順便覆面去一趟集市,以好布換了些許米糧和半塊羊肉一同藏在袋中帶回家來。
孩兒們已去義塾讀書了,李辭盈便先将羊肉切作碎末熬進粥中,好等他兩個午晌同吃——幸得南門兩家酒樓也燃了炊煙,否則肉香飄到左鄰右舍,難免惹人生疑眼紅。
饒是如此,李辭盈仍連鍋帶爐一并挪回了西屋,之後再往前邊攤子去換姑母休息。
算算日子,裴聽寒該在前日就回了肅州的,前世他不過在府上略做了修整,很快就到南門來尋人。
可這三日她左等右等,卻連裴聽寒的影子都沒見着。
昨日倒是李少府帶着衙役來吃過一回面,臨走了見到她出來,好歹停下來問候,而後又神色匆匆領人出城辦差去了。
從前可沒有這一遭,莫非事情還真出了什麼變故?
李辭盈越想越心慌,她可沒忘記當時為了保命,自己是如何在迷津寨衆人眼前唱戲,說裴聽寒“強迫民女”“趕盡殺絕”雲雲……
莫非這渾話也傳到裴聽寒耳中了?
世家子弟多少在意自己的名望,裴聽寒雖桀骜,也決計聽不得這些的。
另還有她迫不得已與那姓蕭的共處一室的事——
“怎麼還沒好!”
突兀一聲呼喊打斷了思緒,李辭盈回過神,才曉得自己握着長勺半晌未下湯,客人等得不耐煩,又來催促。
到了黃昏,她再沒心思靜待,決心要親往郡守府走一趟。
要知曉裴聽寒如今是否就在府中其實不難——他自洛陽遠來此處時起就是孤身一人,這一載半來,也從未與任何女郎有過瓜葛,郡守府沒有娘子管事,平日暮氣沉沉的,裴聽寒不在時奴仆們更是無所忌憚,朱門一閉,夜裡連燈籠都懶點。
北風侵寒入骨,李辭盈愣愣望着飛檐上盞盞霁華繁燈,隻覺渾身好似都在發顫——裴聽寒果真是回城了,怎得卻沒有來找她?!
那日在丘山辭别,他分明還與從前一樣,短短數日過去,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
李辭盈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境地,若是此時一步踏錯,她此生就再無翻身之日了——
她還有法子讓裴聽寒回頭麼,或是立即再想辦法往傅弦那邊,再多費點力氣罷了,遠好過潦倒一生——不行,真是昏了頭了,傅弦如今不過是個孩子,三年後也隻是小小校尉,根本沒法子和隴西司馬相較。
她想得入了迷,就那般長久地立在街角一棵新芽的榆樹下邊,杏眸怔怔,連裴聽寒走到眼前都不曉得。
“盈娘?!”
裴聽寒端得是大吃一驚。他與李少府送客出門來,方拱手要道兩句寒暄,不經意一瞥,竟見着李辭盈扶在他府門外頭那棵樹下。
繁燈照得纖影伶仃,那女郎隻一身淡素薄衫伫立蕭索,風霜中鴉睫顫顫,波光水霧的眸子好似怔怔看着他,又好似已缥缈到更遠處。
這一眼直把人看得肝腸寸斷,裴聽寒心中霎時驚濤駭浪,也都忘了自己正與客問别,步下生風,不由自主地向她而去。
直走到面前,李辭盈好似才回了神,幽幽的眼珠輕轉,慢慢移回他的臉上,不冷不熱說了句,“你回來了。”
回來了?
好一句無厘頭的話,聽着好似她已在家中等他良久,裴聽寒沒明白,點點頭,看她冷得發顫,不由自主想握她手臂瞧瞧冷暖。
可人家一閃手躲開了他。
裴聽寒微微皺眉,又橫一眼府門前探頭探腦在看的李少府,垂下腦袋好聲地哄她,“怎麼了,又是誰膽大包天惹着咱們盈娘了,和某好好說說,定為你出了這口氣。”
後頭李少府一聽,隻恨不能把在場賓客的耳朵統統捂上,裴郡守方才在前廳運籌帷幄,不過片刻之間,怎就一副為美不惜赴湯蹈火的模樣!
他忙不疊地将賓客送走,又攏袖躲在廊柱後邊,笑得意味深長。
而那邊李辭盈一腔哀郁梗在喉中,隻恨恨瞪裴聽寒一眼。
既嬌也嗔,盯得人心尖又麻又酸,裴聽寒愛的就是她這般嬌蠻的模樣,可人瞧着氣得不輕,他實不敢再招惹,揚手命人速去照夜閣點地龍,又回首對李辭盈道,“某還與李少府有幾句話要交待,盈娘且在書房稍候片刻,如何?”
在這個時刻請人到府上去做客是有些不符規矩,但裴聽寒隐隐約約領悟到李辭盈當是特意來見他的,雖一會兒還有要事,可裴聽寒又怎忍再傷她的心。
書房?李辭盈不知想起了什麼,眸底忽閃過一絲暗光,随後她不假思索“嗯”了聲,難得垂眉給了個好臉兒,“時辰不早了,您可快些過來。”拽拽人家衣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