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太遲了,他人見了難免閑話。
裴聽寒抿住上揚的唇角,用力點點頭,“某盡快!”急促的腳步邁開來,回頭看那女郎掖袖跟在後頭,裴聽寒一挑眉,得意到隻差一兩寸就要蹦到天上去了。
這幢府邸還是上任郡守入住時修葺過一次,遠比不得他們在鄯州的宅子華美,李辭盈跟着指路仆從自遊廊慢行望去,卻憶起初次來到此處的那日——
當年裴聽寒在南街縱馬疾行,急蹄踩飛一顆石子,那石子在空中急旋兩圈,險些直撞到面哥兒腦袋上。
李辭盈又氣又急,她根本沒看清那飛馳而過的人是何模樣,更不曉得去哪裡讨說法,隻得叉腰在街上怒罵。
誰曉得裴聽寒耳清目明,竟又驅馬折返回來,讓李辭盈自去郡守府拿銀子,算作一筆賠償賬。
裴聽寒生得太年輕,誰能料到他真真兒就是肅州新上任的郡守,李辭盈潑辣慣了,隻當他在撒癔症。
一爪子将人從馬兒上揪下來,非要他當場理清不可。
再不濟就把他那馬兒留下作抵再送銀來。
可惜裴聽寒沒帶着荷包,且他要事在身,自不多與她糾纏,輕易掙開來,丢下塊玉質令牌,飛身上馬沒了蹤迹。
撈起那沉甸甸令牌一瞧,上頭實打實刻有“大魏西境肅州郡令”幾個大字,當年的李家人哪裡見過這般景象,隻當大難臨頭,抱作一團痛哭一整夜。
第五日清早,李辭盈才戰戰兢兢拿了令牌去郡守府還。
那門房早得了裴聽寒的口令,見了她很是客氣,一樣領人從遊廊往賬房走。
最終,李辭盈捧了五兩銀子從這雕梁畫棟的宅子出來,從此再也不想回到南門樓子那間茅草屋。
“這就到了。”指路仆從沖着上頭牌匾一揚手,将她從久遠的回憶中打撈出來,李辭盈順着他的手勢向上看,“照夜閣”三字就在眼前了。
那仆從對李辭盈的身份再明白不過,讪笑兩聲,又說道,“這副字可是咱們郎主親自題的,取的正是前唐詩中‘曾貌先帝照夜白,龍池十日飛霹靂。’(注1)一句,寓意咱們肅州的駿馬兒都如龍攜雷,意氣磅礴。”
他恭敬為她推開門,說道,“娘子您請進去稍候吧,奴就在外頭侯着,有什麼推門盡管吩咐就是。”
他對着李辭盈這樣的人本沒必要如此謙卑,當然是瞧着裴郡守為她的美色昏了頭,想提前在姨娘眼前露個臉罷了,要說真再使喚他,她還真别有這個心思。
他是奴仆不假,可仍郡守府的人!走到街上誰不高看一分。
李辭盈怎不知他心思,點頭答應着,“哪能讓您守在門外,我在此本分等待,您盡管忙去吧,郡守府家大業大,哪能離了您的打理?”
這話聽着舒坦,他也得了明話好去一旁躲懶,“嘿嘿”笑了聲,客氣擺手離開了。
等門兒一關上,李辭盈的笑容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早知郡守府的下人們怠懶,是以去鄯州之時隻挑了幾個路上使喚,其餘盡數就發賣了。
把她當姨娘看,區區賤奴夠讓人不順心的。
李辭盈身份雖低,但仍是良人,從未想過自降籍級要為奴為婢。
她靠在門上輕呼一口氣,才輕車熟路往那張黃楊木案幾走,愈走得近了,心裡愈是發慌。
聽着裴聽寒提起照夜閣,她便不由自主想起他在鄯州的書房内做出的暗閣——那台白玉鎮紙下邊刻着的饕紋樣案。
此紋樣為何會出現在鹧鸪山,佟季青又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為裴聽寒做事的?
手觸在花瓶裡的機關,卻遲遲不敢按下去,李辭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裴聽寒真的叛國失節——他對她自是極好的,可她更不想某日跟着他死得不明不白。
李辭盈咬牙按下機關,案後“咔哒”一聲輕響,木璧中的暗格也因此現身,她小心看了一眼門口,才又繼續看向暗格。
裡邊的确有一枚白玉鎮紙,除此之外,還帶有一冊捆着紅繩的卷軸,李辭盈曉得的,這應是廨所之中帶回來的、被加上特令的密書。
她對這些機密文書毫無探究欲,隻顫顫巍巍摸出了那枚鎮紙。
放在手中沉如泰山,她掀了半角,眯着眼睛去看——那底部一點點表露出來,光滑透亮,是一絲圖案也沒有的。
與裴聽寒一般坦蕩、一覽無餘。
李辭盈大大松了一口氣。
正待關上暗格,忽覺着背後拂來一陣輕盈風涼,那一瞬間,袖裡暗香無聲覆在鼻尖,讨人嫌的聲音又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裡頭冒出來,陰魂不散貼着她的耳朵在笑。
“李三娘,這麼巧,你也來這兒找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