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去如抽絲。從醫院回來,江明桢身體很虛弱,總是冒虛汗,走幾步路,就會滿頭大汗。
寝室裡,陳豔雲躺在床上打電話,王沁沁在晾衣服,徐雲端看到江明桢滿頭大汗,問道:“明桢,你好點了嗎?”
張玉遞來了毛巾給她擦汗。
“好了,現在就流點兒虛汗。”江明桢接過毛巾,一邊擦汗一邊笑着說。陳嘉美從床上坐起來看着她們。
“江明桢,你這次去醫院花了多少錢啊?你很有錢嘛,還敢住醫院!聽說你談了一個男朋友,真厲害啊,你不是家裡窮嗎?還能談戀愛啊?”王沁沁刻薄地說道。
“你們夠了啊!無不無聊啊,吵死了,沒看到我在打電話嗎?”陳豔雲突然坐起來罵道。“明桢,你睡覺吧。”她對江明桢降低了音調。
王沁沁馬上跟陳豔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閉嘴。”
江明桢坐到床上,心裡十分憤怒。在王沁沁眼裡,沒錢的人就不配住醫院?窮人就應該病死嗎?她家裡不過是個擺煎餅攤的,但非要和陳豔雲她們打成一片。人家買品牌化妝品,她就向父母要錢,也買同款的;人家吃大餐,她哪怕借錢也要去吃。就為了證明她們才是一個世界的人?然後用這份裝出來的優越感來貶低羞辱别人嗎?
可是沒用的身體,讓江明桢沒有力氣去說出這些話,她細弱的聲音,如同她卑微的自尊一樣。這樣的反抗,本身就是一個笑話。
小時候,有一次她住院,一個護士說,她發現經常來醫院看病的,都是家裡窮的,有錢人一年四季都不生病的。或許是這個護士見得病人多了,她總結出來得結論:老天公平得很,給你一個悲慘的出身,同時也會給你一個多病的軀體。
除此之外,有一點,也是讓她沒有底氣去反駁的。那就是談戀愛這件事。陳嘉美有男朋友,那是天經地義,可她呢?
王沁沁沒有說錯,她有什麼資格談戀愛!同樣都是青春年華,别人可以花前月下,可以享受自由美好的大學生活。而她隻剩下狼狽和窘迫,她就是同學眼裡的另類人,她沒有資格去愛誰和不愛誰。
她望着窗外,想到林尚川。
這一年來,他說得話,他的責任和善良,道德與品格,都在影響着她的思想和價值觀。他給予她很多溫暖和幫助,這樣美好的人,他的光芒已經照到了她内心幽暗的地方。不,她不能再顧影自憐、自怨自艾;更不能因為别人的一句話,就脆弱到自我精神折磨。
尊嚴是自己給的,僞裝出來的強大和優越感并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她又看看徐雲端和張玉,雖然平時她們五個人經常在一起,但是在她病重時,是她們兩個和張老師送她去的醫院。這份恩情她會一直記得。
第二天,江明桢去找張老師,向她表達感謝。走到輔導員辦公室門口時,她聽到有幾個女老師在議論張老師。其中一個說:“這些工作,張老師不做,誰做?她又沒有老公養她,她自己還帶個孩子,這份工作可不得好好幹呀!”
“我聽說張老師離婚了,老公在外面有女人?”另一個老師的聲音。
“何止有女人呦,小三孩子都生了,不離還留着看嗎?”
江明桢感到心揪着疼。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故事情節!原來人性這種東西是不分區域的。
以前她還以為,背叛和抛棄這種事,隻會發生在小縣城。像張老師這樣的好女人,善良,愛護學生,為什麼還有男人會背叛她?抛棄她?江明桢故意用力地敲門,打斷她們的議論:“張老師不在嗎?”
她從辦公室出來,去圖書館的路上,她想到母親。母親這一生被兩個男人抛棄,而現在又和第二個抛棄他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不知道是怎樣的光景。眼看她就要放寒假了,今年過年要不要回去呢。
她又折回去準備給母親打電話,經過行政辦公樓的時候,她看到好多人圍在那裡。門前停着三輛車,陳豔雲也在那裡,她走了過去。
哇!這是兩輛寶馬車哎,好氣派。這得值多少錢啊!另外一輛,江明桢也不認識是什麼車。
“陳董事長,有失遠迎啊!”是蔣老師,他滿臉堆笑,雙手握住剛從寶馬車上下來的一個中年男人的手。
蔣老師平時對學生可沒有這樣笑過,遇到向他打招呼的學生,他從來都是不理睬的。偶爾心情好了,點個頭,那已經是對學生極大的榮寵了。沒想到今天還能穿着正裝,笑成這樣。
緊接着,車上又下來一位年輕的女士,穿着貴氣時尚。她走到那個中年男人身邊,端莊地向蔣老師問好。
“爸爸,媽媽。”陳豔雲跑過去抱住年輕女士。
爸?媽?那是陳豔雲的父母?江明桢很驚訝,光是她父母這樣有錢就算了,她媽保養得那樣年輕,誰能知道她的女兒已經上大學了。
随後,司機上前跟陳豔雲父親說着什麼。她父親轉過身說:“雲雲,那一車東西都是給你同學的,你分給同學們。”
那真是見者人人有份。一車都是好吃的,水果、零食、蛋糕、還有一些江明桢也沒有見過的東西。這場面,讓她想起了電視劇裡演得,大善人劉員外廣施恩德,救濟災民的善舉。她也很幸運地分到一箱進口的橘子,陳豔雲看到江明桢也在,還特意多給她一箱零食。
她拎着兩箱東西回到宿舍,叫大家一起吃,給她們解釋道,這是陳豔雲給的,不是她買的。這一學期,她為了省錢,吃得最多的是土豆絲、米飯和饅頭,隻為吃飽就行,水果都是老師同學請她吃的。
她吃了一個橘子,這橘子真甜啊,進口的水果原來是這樣的。
晚上,江明桢給母親打了電話,算起來,除了讓母親開貧困證明那次,這還是一個學期以來第二次打電話。她本來想問問江建國有沒有為難她,可誰知母親搶先告訴她,江建國的二兒子馬上放寒假回家了,今年他們都會在縣城的家裡過年,叫她過年不要回家,回來了很不方便。
江明桢真得感到很無力,她還能說什麼呢,她應該和母親大吵大鬧嗎?又能吵什麼呢?吵他們為什麼這樣冷血無情?吵他們為什麼這麼自私自利?永遠沒有答案。
“我知道了。”她緩緩放下電話。沒有回宿舍,獨自走在校園裡沒有路燈的地方,她比任何時候都喜歡這一刻的黑暗。
陳豔雲沒有參加期末考試就跟父母回家了,聽說要參加什麼重要宴會,她的使命不是學習,而是社交。
圖書館裡這兩天總是坐滿了人,多數是突擊複習,準備期末考試的。江明桢坐得太久,感覺頭暈眼花的,她出來透透氣。
她站在窗邊,望着藍天白雲,望着校園裡的一棟棟教學樓,看着樓下來來往往的同學。她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了一個人身上,那人穿着紅色連帽防風服站在那裡,也在望着天空。她露出了笑容,馬上跑下樓。
“林南之。”江明桢出現在林尚川身後,從她的語氣裡能聽到内心的歡喜。
林尚川是很少看到明桢真正開心的笑的,她身體不好,這是一個原因。但她比同齡人的成熟,讓人總感覺她心裡,掩埋着很多事,壓得她笑不出來,也不敢笑。而現在,她是真心的在笑。他很高興。
“明桢,我來看看你,你身體還有什麼不舒服嗎?”
“你相信有靈魂嗎?”明桢問道,林尚川莫名地看着她。
“你知道嗎?這次高燒,我燒得意識不清的時候,以為要死了,靈魂都離開身體了,飄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是你給我找到了路,我才醒了。”江明桢繼續說道。
“你是不是看玄幻小說了?有像我的角色。”林尚川逗她說。
“不,在我的潛意識裡,你很重要。”江明桢收起了笑容,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
“我知道。”他說。
夕陽斜照,林尚川紅色的衣服在夕陽餘輝下,不再紅得那麼耀眼。在冬日的傍晚,讓人覺得溫暖,那是陽光的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