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又看不上跟我結婚的那個男人，我不甘心嫁給一個和我一樣的人，我們的結合，除了讓下一代受苦，沒有任何意義。

我很矛盾，内心很痛苦，你能明白嗎？我在精神上藐視我現在的生活，可實際上我卻無力改變。我跟宿舍裡的人也聊過這些，她們說我就是小說讀多了，知道的東西多了，就會胡思亂想，不好好安于現狀，總是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你知道嗎？我甯願多知道一些書裡的東西，也不願意麻木地活着。我不想每天隻追求吃喝拉撒，我不是個動物。我是人，我就要思考。”

說真的，我被林雲的這番話震撼了。這種思想深度和感悟，以及精神追求，卻來自一個隻有初中學曆，24歲的年輕姑娘。

沒錯，因為我們是人。雖然到最後都是徒勞的，都是虛無，但也好過渾渾噩噩。

人生的道路總結起來，有三種人：

一種是上層人，他們擁有很多财富、名望、地位，可以享受充足的精神和物質上的供應。他們沒有時間和機會陷入林雲這樣的痛苦。

一種是中層人，就是林雲這樣的大多數人。她們有一些積蓄，不會為了吃不上飯發愁，但她們也沒有更好的前途，幾十年的人生能一眼望到頭。

他們不甘于命運，有更高的理想和追求，向往烏托邦。可到最後又被生活的一地雞毛絆住，動彈不得。這就是林雲痛苦的根源。

一種是底層人，他們整日為溫飽問題辛苦奔波，沒有閑功夫去思考所謂的人生價值，思考怎麼活着才有意義。這些都不重要，他們能吃飽穿暖就已經很滿足了，要是還能再來點低級趣味的娛樂活動，那就太幸福了。所以他們也不會有林雲的痛苦。

所以我說，她做得一切都是徒勞的。

“雲姐，那你會後悔嗎？我是說，你就要結婚了。”

因為如果換作是我，我一定會後悔，心裡如此矛盾，如果還選擇了自己不想走的路，那以後的人生要怎麼辦呢？

“後悔，又能怎麼樣呢？不結婚，我繼續在電子廠幹着，然後呢？不止是我，我們宿舍裡的那幾個人，最終都會走和我一樣的路。她們現在才剛來一兩年，跟我當初一樣，以為這就是人生價值。等再過幾年，她們也隻有早早地嫁人。這就是我們的命運。”

“但至少你掙紮過，嘗試過。我想，你不會放棄繼續閱讀學習的機會，對嗎？”我不會安慰她，安慰也沒有什麼用處。

“我的路已成定局，隻要按部就班地走就行了。明桢，我真的很羨慕你，你看你長得漂亮，又是本科，人也好，男朋友還是大學老師，你以後一定會很幸福的。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像你們一樣的人生。”

林雲說得這些，我從來沒有想過，以後是否幸福，那都是以後的事兒。眼下，我還不是在電子廠打工嗎？隻是她并不知道我的經曆而已。

“雲姐，我不值得你羨慕，我們的路都是一樣的。”我說。

“今天的雨下得真好呢，我也心情好多了。”林雲旋轉着傘柄，傘上的雨水像一朵盛開的花。

“是啊，這是屬于我們的雨。”

我們聽着雨滴打在傘上的聲音。因為這雨聲，我們才會敞開心扉。

“明桢，走吧，去剪頭發，我知道有一個理發店，剪頭發很不錯的。剪去這三千煩惱絲。”林雲笑着說。

誠如《百年孤獨》中所言：“我們趨行在人生這個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裡涅槃，憂愁纏滿全身，痛苦飄灑一地。我們累，卻無從止歇；我們苦，卻無法回避。”

我挽着林雲的胳膊，目視前方，堅定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