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誠如你說的，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負責，自己承擔後果。我想好了。”

“既然你已經想好了，想明白了，我和你媽沒意見，你按你的想法去生活，不用管我們。我們又不是老得動不了，不用你照顧。”

“老林啊？”楊宛茵不太同意他的做法，什麼都由着兒子。

“楊老師，他都三十一歲了，不是十三歲啊，我們還能對他的人生指手畫腳一輩子嗎？”

“南之，你爸說的話，我希望你認真想清楚。我去做飯，飯還是要吃的。”

新年第一天的這頓晚飯，他們吃得并不開心。對林墨亭和楊宛茵來說，唯一的兒子選擇的人生道路，離他們的預期越來越遠，未來都是未知的。可無論什麼結果，他們隻能面對，隻能承受。有句話說得對，一個真正強大的人，不是看他能戰勝什麼，而是看能承受什麼。

對林尚川來說，他告别了過去的人生，要逃避到世界的某一個角落中去，以後陪父母吃飯的機會，會越來越少。

元旦假期結束，林尚川懷着愧疚之心告别了父母，一把小提琴和一支笛子，是他全部的行囊。

最後該告别的，就是明桢了。

林尚川回到南京後，又撥了明桢的電話，依然關機。自從上次和明桢不歡而散後，明桢沒有給他發過一條短信，打過一個電話。

或許，明桢從來就沒有愛過他，也不在乎會不會失去他吧。所以，她會毫不猶豫地寫那封舉報信，并且當着他的面磕碎了那個镯子。

林尚川這樣想。明桢是一個将狼、鷹、兔子的屬性都集聚于一身的人，她兇狠、孤傲、柔弱。他其實從來都不了解她的個性，是他一廂情願，隻想傾其一生去愛她。

他苦笑。

不曾想，他一個三十一歲的男人，卻被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孩遊戲感情，慘淡收場。

一個周五下午，林尚川去了金陵學院，在教學樓門口等到了明桢。即使明桢傷害了他，但隻要看到她，他的心還是會撲向明桢。可是明桢依舊冰冷的态度，讓他清醒了過來。

“明桢，明天下午四點，我在夫子廟門口等你，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說。這是我最後一次找你，以後都不會了。”林尚川說完，沒給明桢說話的機會，轉身就走。

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明桢感到心痛，眼淚奪眶而出。她已經被吳瓊帶來的黃色謠言中傷得體無完膚了，現在連林尚川都要放棄她了嗎？為什麼他一點兒都不偏愛她，過去的一切都是假的嗎？

周六的夫子廟人潮湧動。

夫子廟是一組規模宏大的古建築群，主要由孔廟、學宮、貢院三大建築群組成，占地極大，是十裡秦淮風光帶上的一個重要景點。

烏衣巷位于夫子廟西南數十米，是一條幽靜狹小的巷子。唐代詩人劉禹錫的《烏衣巷》，就是對此處的感歎。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明桢下午三點就到了，她在烏衣巷的一座小橋上仰望天空。這裡沒有人認識她，她隻是個卑微入塵埃的人，遠離謠言的是是非非，她感到片刻的輕松和自由。

明桢猜測，林尚川要跟她說的事情是關于吳瓊的，不管他們誰在撒謊，這樣至少說明了他不會袒護包庇吳瓊。隻要她得到吳瓊的個人信息，她就可以開始籌劃如何報複她了。既然法律懲罰不了吳瓊，那她就親自動手，為自己讨回公道。

當她看見林尚川的時候，她呆住了。

林尚川穿着一身黑色新郎禮服，佩戴紅色的領結，戴着眼鏡，儒雅俊朗。他的出現，成為人潮中的另一道風景。

明桢很喜歡看他穿西裝的樣子，她不由自主地想去牽林尚川的手，可現在又變得很陌生。她不知道林尚川為什麼要穿成這樣，幸好她今天穿的是白色的棉襖，黑色的褲子，不算太土，勉強還配得上走在他身邊。

林尚川帶明桢來到秦淮河畔的一個教堂。兩天前，他就已經跟管理人打好了招呼。

明桢看着教堂裡明亮的蠟燭，看着身旁的林尚川，這種感覺和中秋節那天，他們在無錫的那個教堂時是一樣的。她回想起林尚川在教堂裡祈禱的那些話。

明桢突然很想哭，她是一個罪人，強烈的内疚感和負罪感讓她的心情萬分沉重。她想跪下來忏悔自己的罪行，她不該寫舉報信，不該用這麼卑鄙的方式傷害林尚川，那是她最愛的人。她不敢擡頭看林尚川的眼睛。

“明桢，不要再想着報複吳瓊的事情了，好嗎？你已經報複了我，就放下仇恨吧。我不想看到你因為那些不值得的人，以後都活在恨裡。恨，是一個感情很濃郁的字，它會改變你的面容，毀掉你的心智、迷惑你的眼睛、吞噬你的心靈。它不但會傷害别人，還會使你落入恨的陷阱，讓你看不到人間的關愛與溫暖。”

明桢忍住淚水看着林尚川，她從不知道，她的淚水都會流向林尚川的心裡。林尚川很想擁抱她，她的痛，他都感同身受。他愛明桢，他很确定。

“林尚川，我沒聽錯吧？這是你說的話？你為了保護她，卻讓我放下仇恨！你還是個大學老師，教書育人，你的認知裡還有沒有善惡？有沒有是非？有沒有對錯？吳瓊是怎麼羞辱我的，你是眼瞎了嗎？你看不見嗎？你不是愛我嗎？那為什麼不去打她？你不幫我報複就算了，我自己來，不指望你。你現在還為了袒護她，在這兒說教我？你還敢說你們不是夫妻？到底是吳瓊在撒謊，還是你在撒謊？你知道我心裡現在有多少道傷口嗎？我的心還在滴血，你卻雲淡風輕地叫我放下仇恨。我最讨厭你這種人了，無視别人的痛苦，總是把自己擺在上帝的位置上，勸人大度，處處說教。你就那麼喜歡好為人師嗎？”

林尚川看着明桢面目猙獰的臉，感到一陣悲涼。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已經不能好好說話了，一開口便是錯，錯便是惡語相向。

他就要離開南京了，就要離開明桢了，或許他們今生都不會再見了。他想把他最重要的東西交給她，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最深沉的愛，隻能用沉默來表達。林尚川流下了眼淚。

明桢看到他流淚了，但并不對自己剛才所說的話感到後悔，她認定林尚川是在袒護吳瓊。女人的嫉妒和怨恨，讓她無視林尚川此刻的心有多痛。她還在心裡嘲笑，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就流眼淚，又是什麼欺騙女人的手段。

“明桢，我愛你。婚姻是一種承諾，一個人一生隻能結一次婚，隻能承諾給一個人。我要承諾的那個人，就是你。”

一輩子隻有一次的婚姻，這是林尚川最重要的東西，所以他今天特意穿着新郎的衣服來，并且在教堂裡對明桢說出這句話。在他心裡，他的婚姻已經給明桢了。他也想好了，今後的人生，他隻是自我放逐，隻是孤身流浪，隻是活着而已。

可明桢又怎麼會明白林尚川的心思呢？光是他袒護吳瓊，讓她不要報複吳瓊這一條，她就不會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了。

“林尚川，這話你跟很多女人都說過吧。你瞧瞧你，多麼風流倜傥，一表人才啊！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心态，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打扮自己，是給誰看呢？給我嗎？我勸你大可不必。我現在名譽盡毀，辜負了你的美意。”

明桢不斷地給林尚川的心插上刀子，他隻能沉默。

“林尚川，你還有沒有别的事？沒有我走了。”

林尚川深情地看着明桢，這個唯一走進他生命中的女孩，這個他深愛的人。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以後就是天各一方了。他要好好看看她，把她的樣子刻在記憶裡。

“你走吧。”

明桢毫不留戀地大步走出教堂，隻留下林尚川一人。他看着明桢的背影，淚水還是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