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是這樣的安靜,窗台上的那盆蘭花伴着清風微微擺動,落日餘晖映照在牆上。
楊宛茵站在鋼琴旁,手指輕輕地放在琴鍵上,她沒有勇氣按下去,看向那盆蘭花,忍着不流淚。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人生,當父母的,終得接受孩子離開自己。
從林尚川去北京上大學開始,她就已經接受了目送兒子一次次離家,可是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傷心。兒子異地求學,異地工作,也不經常回家,但她知道他在哪裡,在幹什麼,過段時間也就回家了。
可這次,兒子離開家一個星期了,不知道去了哪裡,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這樣未知的事情讓她感到擔憂。
她開始反思自己對兒子的教育,從小到大,他都是個很自律的孩子,考上音樂學院,考上研究生,到大學當老師,從沒有讓她操心過。他善良,有教養,英俊潇灑,是很多女孩子追求的對象。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兒子的感情之路會這樣曲折。她仔細回想,她這輩子,婚姻很幸福,兒子是在一個非常有愛的家庭裡長大的,他心理健康,沒有性格上的偏差。
可為什麼?天底下的好女孩那麼多,他兩次選擇的人,都是很極端的人。從吳瓊到江明桢,這兩人都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選擇犧牲他,以緻于他三十一歲了,沒有工作,沒有家庭,還不知去向。
她想不通。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在兒子談女朋友這件事上,就不該由着他。他以後的人生要怎麼辦?雖然她和丈夫是尊重兒子的選擇的,但是作為父母,又怎麼能不聞不問!
林墨亭覺察出楊宛茵在想兒子,偷偷流淚。他走過去抱着她,安慰道:“宛茵,這輩子無論如何,我都會陪在你身邊。兒子要經曆的事,我們無法代替,我們無法讓他愛誰,或是不愛誰。給他一些時間,讓他去散散心,他有學曆,有才華,不會流浪街頭的,放心吧。”
“老林,我們明天去寺廟燒香吧,許願保佑兒子。”
“好,明天就去。”
火車在行駛過程中臨時停車了,乘務員說,是為了避讓後面的列車,需要停車半小時。
林尚川望向窗外,有燈光的地方,能看到地上的積雪。原來北方已經下雪了。遠處山上的雪已經被黑夜吞噬了,隻看到山腳下星星點點的光亮,那裡應該有幾戶人家。
車廂裡的燈亮了,硬卧車廂過道裡沒什麼人,隻有一個男人坐在過道座椅上吃泡面。林尚川想起了在軟卧車廂過道裡看到的那對母女。
那已經是四個小時以前的事情了。
硬卧車廂裡,打牌、唱歌的乘客,聲音吵鬧;隔壁的小孩子哭鬧不止,大人大聲責罵。林尚川根本無法休息,他背着小提琴去了軟卧車廂。
軟卧車廂人少。一個女子長發齊腰,手托下巴,帶着滿身憂愁欣賞着窗外黃昏的景象。女子的淺紫色大衣拖在地上,乘務員路過時差點踩在腳下,提醒她收起衣服。
女子低頭看了一眼,毫不在乎,繼續望向窗外。林尚川看到她在流淚,他也望向窗外,又是日落。
冬天的日落本就讓人覺得悲傷,何況是兩個天涯淪落人。受情傷的人,看到一個傷心的人,無論什麼原因,他都會認為是同病相憐,似乎這世上的悲傷隻有一種,就是失去深愛的人。
車廂門開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走了出來,女子連忙去扶她坐下。一擡頭,她看到了隔着三四米的林尚川,看他的衣着品味,還背着琴,很儒雅。
林尚川也看到了女子,他禮貌性地點了個頭。
女子跟他打招呼:“您好,您到哪裡?”
“白末鎮。”
“這趟車還有這個站啊?直接到鎮上?沒聽過呢。”女子和老人都看着林尚川。
林尚川朝他們走過來,旅途漫漫,又是黃昏,能開口說說話,可以短暫舒緩心中的悲傷。
老人穿着黑色的毛衣,灰色的針織外套,披着黃色的毛絨披肩;發型幹淨利落,戴着一副珍珠耳環,口紅的顔色也恰到好處,隻是神色蒼老憔悴。
“你們去哪裡?”林尚川說道。
“去哪裡都行,看我心情。”老人答道。
“你們是沿線旅遊嗎?挺好。”
“算是吧。”女子把老人的衣服拉緊一些,摸了摸她的額頭。“媽,燒還沒有退,進去躺着,好嗎?”
“不想躺,讓我看看外面的世界。你看夕陽灑在雪地上,多美啊!看一眼少一眼了。”老人欣喜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你們帶退燒藥了嗎?到了下一站趕緊去醫院。”林尚川說道。
“小夥子,沒事兒,我沒幾天活頭了,趁着現在還能動,看世界最後一眼,也就無憾了。”老人從容地說道,臉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林尚川愣住了,他看向女子,女子已經轉過身在流淚了。林尚川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對母女,他看到老人想要争分奪秒地記住外面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