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4月
《雜阿含經》中有一個非常著名的隐喻故事,叫兩支箭。
說的是,有一次,佛陀帶着比丘們去摩揭陀國,路上走着走着,突然腳下踩了一個釘子,佛陀坐在路邊拔掉釘子。這時候比丘們就開始抱怨,今天怎麼這麼倒黴啊?這要怎麼辦呢?師尊會不會變成瘸子啊?越想越生氣。
佛陀告訴比丘們說:“我踩了釘子,腳掌中了一支箭,是一種身體上純粹的痛;而你們内心的抱怨和嗔恨,則是中了第二支箭”。
這個隐喻故事告訴我們,一個人受到外界的傷害是中了一支箭,可第二支箭卻是我們自己射向自己的。人會因為内心不斷地重複和加深外界的傷害,導緻負面的情緒,錯誤的行為,從而必須承受更大的痛苦,也就是中了第二支箭。
麻教授站在講台上,下午四點多的陽光透過窗戶,正好照在他的身上。充滿學識和智慧的他,隻要站在那裡,本身就是一束光。江明桢很喜歡《中國當代文學》這門課程,也很喜歡麻教授講課的方式,他所傳授的内容對學生的影響遠大于教材上的知識點。
江明桢看着講台上的麻教授,想起林尚川。他也是這樣的大學老師,智慧又博學,她覺得很自豪。
下課後,同學們都趕去了食堂。
江明桢已經習慣了等别人先吃完,她再去撿漏兒。這樣做的好處,不僅能避開别人的目光,而且有時會碰到好心的阿姨,會把盤子裡剩下的菜全都打給她。晚飯多吃點兒,她就可以省下第二天的早飯錢了。
她來到教學樓旁邊的那棵山茶花樹下,大風吹落了整朵整朵的山茶花。今年很奇怪,已經到了四月中旬了,天氣還是冷得像冬天。
這個冬天,真是太漫長了。
從吳瓊的那件事發生到現在,已經過去四個多月了。關于她的黃色謠言,那些肮髒的讓人說不口的謠言,由于她無法自證清白,已然成了大家口中的事實,她成了金陵學院人文學院裡的“貧困生交際花”。
不僅如此,她深陷在别人的口誅筆伐裡,情緒暴躁,根本無心學習。上學期挂了一門課,這學期補考不說,還喪失了今年的獎學金評選資格,這就意味着,她明年的學費必須全靠自己打工去賺。
整個寒假,她打了三份工,幹過洗碗工,保潔和促銷員,每天工作15個小時,路上來回2個小時,不敢請假,不敢休息。她太需要錢了,她的大學還剩最後一年了,就要看到希望了。
每天這樣的疲勞奔命,一個寒假結束,她病倒了。身體的病痛和心理的壓力,讓她暴瘦,身高一米六八的她,體重隻有81斤。可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生病了,怎樣才能不花錢呢?看病買藥會花掉她兩個月的生活費,隻要能不花錢,她習慣了忍受疼痛。每當她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她就會想到林尚川,為了不讓他擔心,她必須咬牙堅持。
這學期開學以來,除了上課的時間,她一直在四處打工賺錢,她斷絕了一切聯系,像一隻鴕鳥一樣,把頭埋起來。她不想讓林尚川看到自己如此辛苦又狼狽的模樣。
這段時間,謠言漸漸平息,因為大家都知道那是一個事實,已經給她的人格定性了,髒水直接潑給她就是了。她也麻木了。
可讓她傷心的是,這幾個月,林尚川沒有來看過她一次。就算她斷絕聯系,手機關機,隻要他想找她,肯定還是能找到的,他不是不知道她在哪裡啊!隻有一個原因,他根本不想找她。
一月份,她和林尚川在秦淮河畔的教堂裡争吵,惡語相向,不歡而散。林尚川是說過,那是他最後一次找她了。不過,她才不會當真呢!哪個戀人之間不吵架呢?他們認識三年了,那次還是他們第一次吵架。現在過去這麼久了,她早就氣消了。林尚川還在生氣嗎?以至于連大年三十的晚上都沒有找過她。她忍不住笑了,雖然他比她大10歲,但有時就像個孩子,生氣了就哄不好了。
江明桢看着又一朵山茶花在大風中悲壯地從枝頭上摔落下來,此時,她突然體會到了曹雪芹筆下,林黛玉《葬花吟》的心境。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她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山茶花,把它放回草叢裡。她抑制不住心中對林尚川的思念,晚飯也不吃了,馬上跑回宿舍,她要把他追回來。
手機開機後,顯示了很多未接電話,林尚川和李言旌都找過她,林尚川的媽媽也找過她,她的心是熱的。她懷着激動的心情撥了林尚川的号碼,可是提示無法接通了。她再三确認,号碼是對的。
事情超出了江明桢的預料,他們不過是吵了一次架而已,林尚川就換号了嗎?這算什麼?這就算結束了嗎?
好吧,既然他脾氣這麼大,她決定明天就去音樂學院找他,給他道歉,把他哄回來。她随即又撥了李言旌的電話,但她并不打算告訴李言旌,這幾個月她都經曆了什麼。事情都過去了,屬于她的罪責和痛苦,她一個人承受就可以了,沒必要讓好朋友心情沉重。
“喂,旌旌,好久沒跟你打電話了,對不起啊!我知道你打我電話了。我這段日子都在忙着打工,我挂科了,獎學金沒了,唉!”
“你和林老師怎麼了?他從音樂學院辭職了,你知道嗎?你幹嘛電話一直關機?我以為你沒錢交話費,我給你充了好幾次了。你們到底因為什麼事情啊?”
李言旌的話,就像山上滾落的巨石,正好砸中明桢的心髒。
“你說誰?再說一遍?”
“林老師啊,你到底做了什麼事情?他辭職了,現在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怎麼可能!我們就是吵了一架而已。”
明桢馬上挂了電話,淚水奪眶而出。就像以前一樣,此時,她并不想哭,隻是覺得心很沉重,可是淚水就是止不住。她跑出宿舍,邊跑邊擦去淚水。怪不得她剛才打電話一直是無法接通。這怎麼可能呢?他們隻不過是吵了一次架而已!她不相信這是真的。
明桢上了一輛出租車,一路上,她催促司機快點,再快點。
音樂學院作曲系的其他老師已經下班了,教研室裡隻有一位男老師在電腦上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