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是個高瘦的女孩兒,黑色披肩直發,眼睛是銳利的淺灰藍色。
艾達在城堡裡遇見過她幾次,覺得她與對部分斯萊特林的刻闆印象非常相符。驕傲,冷淡,文雅且不疾不徐,從發絲到衣角都克制而又一絲不苟,叫人挑不出錯處。她的眉心好像懸着一團火、吊着一股氣,将她整個人向上拉直繃緊,因此顯得格外挺拔,又好像在暗自使勁兒。他們這些人都很喜歡暗自較勁,非要在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都呈現出遊刃有餘、恰到好處,像是天鵝娴靜地垂着脖頸,腳掌卻在水面下一刻不停地劃動——而她就是其中最用力的那一個。
艾達第一次在八樓看見伊芙的時候,她與阿諾德正處于練習的間隙。她踏入有求必應室,發現屋子變得寬闊而空曠,鋪着厚厚的地毯,爐火噼啪燃燒。
他們兩個人席地而坐,手邊放着茶水和點心。伊芙靠着壁爐,脊骨松弛地彎曲着,臉頰在溫暖的環境中泛着健康的血色。注意到艾達進來的動靜,她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
“噢,是艾達來了!”畫像們叽叽喳喳地向她介紹起來,“她就是我們說的那個姑娘,你兄弟在那一邊認識的朋友……”
“嗯哼,你好。我經常聽他們說起你,”她放慢了語速,生澀地運用起她不熟悉的詞彙,但還是在詞組搭配上略顯古怪,“你的父母是工業學者,你來自一個非常技術的非魔法家庭。”
她的語氣帶着一些驕矜,但不傲慢,也不尖刻。這有點荒唐,但艾達覺得她對自己充滿了善意的好奇心,隻是出于某種矜持或者顧慮,沒有貿然地靠近。
艾達的直覺一向靈敏。
她很快發現,伊芙對阿諾德的指導相當盡心。盡管他們在八樓之外從不交流,裝作互不相識甚至互相厭惡,伊芙與阿諾德的關系實際上非常不錯。她顯然也不讨厭艾達,但她們之間确實有一層厚厚的隔閡或者障壁。有時艾達覺得她偷偷地看她,那視線不是嫌惡或者傲慢,但顯然也不是在看一個熟悉的同類,可能更類似于觀察某種隻存在于傳說中的神奇動物。
這種陌生感造成的壁障使她們的接觸在開始時進展緩慢,且小心翼翼。她不主動參與艾達和阿諾德的交談,不過他們把她納入談話時,她也不至于吝啬回應。直到她們慢慢地熟悉起來,她的好奇心才終于探出了觸角:
“你們家用什麼機槍?你覺得機槍确實比魔杖好用嗎?”
“什麼機槍?”
“就是機槍。我以為這是非魔法人士慣常用的決鬥武器。”
“不不,那是麻瓜傲羅慣用的武器。普通的麻瓜是不使用機槍的,也不決鬥。”
“那你們村子裡的坦克多嗎?”
“坦克?不不,我們小區裡隻有小轎車。”
“你們這樣有工業背景的人家也不開坦克嗎?我以為這是一種比小轎車更高級的掃帚。”
“……非得這樣說也沒錯,但我恐怕在小區裡不太方便停車。”
“真的嗎?你們小區真的一輛坦克也沒有?”
“不不,坦克也是武器,是軍隊裡才開的!我們小區倒确實有一輛,不過那是給小孩子騎着玩的,我們叫它‘搖搖樂’……”
“準是畫像們在她面前亂說。”阿諾德插嘴說,“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特别喜歡坦克。”
雖然表面看起來并不調皮,但艾達的膽子一貫不小。她擡眼看了看伊芙,覺得高年級斯萊特林沒有她看起來那樣難相處,于是一針見血地問:“你從沒有交過一個麻種朋友,是不是?”
伊芙闆着臉,把眉毛高高地挑了起來,但沒有反駁。
“你猜對了,朋友。”阿諾德笑了起來,“我們學院裡沒有麻種,她好像又有些奇怪的包袱。”
盡管艾達沒有提出要求,伊芙邀請她一起來試試參與,說與程度相似的對手一起練習對他們有好處。她一樣地教她一些咒語和動作,并不吝啬或者不耐,然後讓他們兩個小巫師捉對練習。不下場的時候,她常常抱着手臂,靠着牆或者爐火,斜斜地站立,像一隻正站着憩息的水禽。
不過這樣的時候不多,因為艾達總是需要參加院隊訓練,後來她就跟不上進度了。于是,在他們偶爾在有求必應屋裡相見的時候,房間裡隻剩下伊芙對阿諾德的花式淩虐。她是個相當精明強勢的決鬥家,反應敏捷且迅速,非常擅長無聲咒,施咒的動作極其幹脆。且她那疾風驟雨的教練風格和斯圖爾特教授比起來也不遑多讓,看得艾達心有戚戚。
因此,當這麼個姑娘偶爾魂不守舍時,就更加引人注意了。
晚上,當艾達正打算向阿諾德分享拉文克勞占蔔姐妹的兩個預言時,她正在坐在爐火邊出神,無意識地動着手指,嘴唇緊閉,看上去心神不甯。
“哦……是你來了。”艾達進門好一會兒,她才看見她,一副從思緒中被驚醒的模樣。
阿諾德正握着他的畫框懷表,神色警惕而懷疑。
艾達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她湊到阿諾德身邊,和他咬耳朵:“你們吵架了嗎?”
“不,沒有。”
“那這是怎麼了?”
“我也想知道。”阿諾德說,“我問了畫像們發生了什麼,他們說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又問他們對學生食死徒的賭局怎麼看,但是他們打馬虎,顧左右而言他。”
難怪,艾達總覺得房間裡少了什麼,原來是畫像們今天一反常态,安靜如雞。貝格萊家的畫像不吵鬧,就好像曼德拉草不會尖叫,真叫人覺得怪異。艾達拿出了她的變形學論文,而貝格萊姐弟開始了今天的補習。伊芙今天的進攻慢慢吞吞的,好像不太有動手的興緻,沒過一會兒就停下來,打算給阿諾德講一個新的咒語。她心不在焉地講了一段,發現阿諾德正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你忘記了嗎?這個前天已經講過了。”
氣氛實在是古怪,艾達渾身難受,開始懷疑是不是在草藥課上吸入了什麼讓人癢癢的毒粉。她實在寫不了變形論文,于是很快找了個借口溜走了。與阿諾德匆匆告别時,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
第二天,阿諾德與她分享了他的試探結果。
他告訴艾達,當他問起她身處高年級,有沒有聽說些關于學生食死徒的确切消息,伊芙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十分勉強。
“……哦。”她打起精神,哄孩子似地應答,“别總打聽這些和你沒有關系的事。如果我是你,我就躲遠點兒。”
“你果然聽說過這事兒?”
她含糊地咕哝了一聲,避開了他的視線。
阿諾德一骨碌地坐直了,肯定地說:“所以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對不對?”
他的追問把她的精神拉回了這個世界。她的視線落到他身上,抱着雙臂坐直了,好像那股氣勁兒又吊起了她的脊骨。
“我當然知道,我們都知道。”她下颌微颔,莞爾一笑,有些戲弄地說,“但我們誰也不打算告訴你,因為你還沒有學會怎麼保護你的小腦袋瓜。要是讓你知道了,我就不得不對你用上一個‘一忘皆空’——你知道這不是什麼好咒語,對吧?”
阿諾德仍想做些努力。但不論他怎樣懇求,她都不再理會他了。
“閉嘴。”這次她平靜而祥和地說。一個冷淡但精緻的客套微笑貼在了她臉上,但那雙含着威脅和警告意味的冰藍色眼睛裡像有火在燒。
“‘我們都知道’——我們是誰?”聽了他的轉述,艾達忍不住問,“是她和特拉弗斯嗎?還是她們高年級斯萊特林的所有人?”
阿諾德搖搖頭,沒有說話,但心裡覺得她說的是畫框裡的所有人。他不覺得太意外,畢竟他心裡早就對大伯一家的成分有所猜測。他們未必是罪犯,但一定處在那個能認識很多罪犯的圈子裡,否則他們也不必這麼多年不相往來,靠着密室與畫像偷摸地相處了。
“那你覺得,她又為什麼這麼心神不甯?你覺得會是特拉弗斯嗎?……或者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