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列車上的事。”她眯起眼睛,“現在我該要審問你了。這又是怎麼了?”
阿諾德似乎決定要扮演零零七。他沒有面向艾達,隻是轉過了視線。
“你不覺得——”他不動聲色說,口吻是經過觀察後的笃定,“今天的畫像好像比往常更多嗎?”
真的,今天客廳裡的大畫框不同尋常。畫面的中景位置添了兩條長桌,桌邊密密麻麻擺滿了座位。畫像們擠擠挨挨地坐着,人頭攢動。他們沒有靠近來加入活人們的談話,而是熱火朝天地聊着他們自己的話題,發出一片嗡嗡地混響。
阿諾德又說:“你留心聽。”
艾達借口要坐得和聖誕布丁接近一點兒,挪到了正背對着畫框的位置,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噢,我真讨厭在城堡裡開宴會!!”一位女巫抱怨地說,“到處都是人!這簡直是折磨。沒有人喜歡連續幾個小時假裝自己是一個端莊的傻瓜。”
“更糟糕的是,你得保持安靜,假笑,不能對看到聽到的發表觀點,更不能說閑話。”另一位說,“可沒人不喜歡說閑話。宴會的樂趣就在于此!”
“正是如此,夫人們!”一位男巫附和道,“所幸我們現在可以在這兒盡情地背着他們議論,否則我一定會憋壞的。今天他們可不會早早結束了,畢竟請到了……‘那位客人’。”
“不不,朋友們,我的觀點有所不同。”另一位則說,“我以為宴會的樂趣就在于偷窺。我的意思是,朋友們,你裝作一幅傻乎乎的遺像,光明正大地窺視一切……”
“說得好極了!有時我甚至覺得,被迫保持安靜使我更加能體會這種隐秘的刺激……”
“這聽起來真變态,芬吉!”
“哦,閉嘴,芬吉!”艾達聽出了這是伯思德夫人,“客廳裡還有小孩子——”
畫像們安靜了一瞬,聲音變得更小了些。
“我覺得你們說得都對,先生們。”一位女巫說,“但我仍然無法放下讨論欲……”
“可惜窺視與閑話是不能兩全的。還是得派些人去聽聽他們說什麼,再回來轉述。”
“我們該輪流去。委員會的人呢?我們應該排個輪值……”
“但我們是畫師!”又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這是阿諾德的繪畫老師安德烈,“動動腦筋,孩子們!該有些技術手段解決問題——”
有人急匆匆地進了畫框。
“那位客人來了。”她壓低聲音說,“那一位。”
“哦!”
“我得去看看,我的好奇心在撓我的心肝。”
“這不該在這兒讨論……”
畫像們的聲音立刻都壓低了,嗡嗡的聽不清了。他們細細簌簌地交頭接耳了一陣,稀稀落落地從畫框的一側陸續離開了。
現在艾達也為這個間諜遊戲興奮起來了。她回到了阿諾德身邊,和他咬了一陣耳朵。
“那是廚房的方向。”阿諾德說,“他們去廚房裡了。”
他猜得一點兒也沒錯。
貝格萊家的廚房裡也挂着一幅畫框。現在,畫像們紛紛出現在廚房的畫框裡了,安德烈被簇擁着,在人群的中間架起了一張畫架。
大家注視着安德烈在畫布上塗塗畫畫。
“好了,我現在對它做了一些調試。”過了一會兒,他說,“讓我們來看看吧!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它将會聯通弗拉芒斯的威尼斯海港——就是正對着主廳的那一幅……”
他又畫了兩筆,隻見那畫布上的圖案突然活了起來。畫廊城堡的正廳顯示在畫布上,參加宴會的人群流動着,還有聲音遠遠地傳來,就像是家裡的麻瓜電視機那樣。
“哦哦!!”畫像們驚歎起來。
他們很快從四處取來了各種食物,又搬來了座椅,津津有味地觀看起城堡宴會的直播,并且惬意地相互讨論——直到阿諾德突然進了廚房。
“你們在幹什麼?”他看向畫框,狐疑地問。
一瞬間,畫像們紛紛從座位上跳了起來,碰倒了許多食物和座椅,幾位巫師被吓得發出一聲大叫。安德烈不知從哪扯來了一張紅色的幕布,手忙腳亂地撲過去,把它蓋在了畫架上。随着畫布被遮擋,宴會廳裡傳來的聲音也消失了。
“噢,沒,沒什麼。”安德烈以一個狼狽的姿勢扒住了他的畫架,“你剛才聽到什麼聲音了嗎,孩子?”
“我好像聽到了奇怪的電視聲。”阿諾德警覺地盯着他們,一字一頓地說。
畫像們或站或坐,緊張地擠作一團,齊齊地和他對視。
“噢,噢,是的,電視。”他們胡言亂語起來,“我們在看電視。但是你不能看。你不能看……因為,呃。”
“因為少兒不宜。”
“呃,對,因為這是少兒不宜的電視……”
“好了好了 ,好孩子,快出去。”
“……”
阿諾德顯然一點兒也不相信。他皺着眉頭看着他們,而他們顧左右而言他,傳遞出絕不透露秘密的決心。最終他看起來屈服了,主動打消了好奇,拿了一隻茶杯走了出去。
畫像們松了一口氣:“這小孩子,也長了太多心眼兒!”
他們又揭開了幕布,又惬意地一邊窺視着,一邊議論起來。可不一會兒,廚房的門又打開了,這回是瓊斯家的小姑娘。
畫像們幾乎是重複了一遍方才的混亂。好在有了經驗,他們鬧出的動靜不像之前那樣大了,雖然仍有人撞倒了椅子,但至少沒有人再尖叫。畫架裡傳來的聲音被遮擋的很及時,瓊斯家的小姑娘似乎沒有發覺。
“嗨,艾達,”一位夫人警覺地說,“你來廚房做什麼?”
艾達手裡提着一個大袋子,懵懵懂懂地和他們對視。
“隔壁菲利普斯太太送來的烤鵝。”她舉了舉手裡的袋子,打開櫥櫃把它放進去,“媽媽讓我放進櫥櫃。”
她又從櫥櫃裡拿出了托盤、紙杯、檸檬、茶包、蘇打和棉繩,這才關上了櫃門,在廚台上叮叮咚咚地操作了起來。
畫像們在緊張的氛圍中保持了安靜。有人問:“這又是在做什麼,孩子?”
“我給大家泡點檸檬茶。”那女孩兒頭也不回,友好而流暢地說,“尤其是阿諾德——他還是喝點兒清淡的吧,别讓他總是想要偷我杯子裡的蛋奶酒。”
過了不久,艾達果真端着一托盤的檸檬水離開了廚台。她在門口的拐角處蹲了一會兒,似乎是往垃圾桶裡扔了一些檸檬皮之類的廚餘。她笑着向畫像們打了個招呼,關門出去了。
畫像們交換着眼神:她看起來毫無所覺,格蘭芬多的小獅子,果真沒有他們家的小蛇心眼多。
客廳裡,瓊斯夫人正看着桌上的兩個空位。
“他們忽然跑哪兒去了?真是的,兩個小搗蛋鬼。”
“由他們去吧。”瓊斯先生說。他說着,起身走向了衛生間。
但在衛生間門口,他被兩根繃緊的棉線攔住了。棉線的一頭似乎連着廚房,另一頭則被拉進了衛生間裡。
衛生間的門沒有關,聽到了他的腳步聲,艾達從門裡飛快地探出腦袋來。
“哦,爸爸!”艾達急切說,“你去樓上好嗎?别動這兩根線——拜托拜托,我們正在做科學實驗!”
她說完,又飛快地縮了回去,就好像一刻也無法等待。
瓊斯先生撓了撓腦袋,蹲下用手指撚了撚這兩根棉線。
“科學實驗?”他咕哝着說,“……紙杯傳聲筒?”
瓊斯先生笨拙地擡起腳,跨過了這兩條線,把腦袋伸進了衛生間去,正看見兩個孩子并肩坐在馬桶上,手拉着手,頭挨着頭,各在耳朵旁舉着一隻紙杯。那兩根棉線正連在他們的紙杯上。
“爸爸!!”艾達抱怨地嚷嚷起來。
“哦,好吧,好吧。”瓊斯先生又把腦袋挪了出去,“我不會破壞你們的電話線。你們玩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