闆車邊上,董成寸步不離地守着,黑黝黝的眼睛來回掃視四周。
年輕農人端了碗雞肉湯過來,明明他看上去比董成還要健壯一些,但就是莫名害怕董成。
他将雞湯遞過去,董成道了聲謝,端着湯碗來到闆車旁。
“娘子,有吃的了,你幾天沒吃東西,起來吃一點吧……好好好,你困了是吧,那就再睡一會……”
年輕農人站在一旁,顫聲道:“大哥……嫂子說她不吃麼?”
“是,我娘子累了,吃不下。”董成簡短道,連皮帶骨頭吃完碗裡的雞肉,又咕噜噜開始喝湯。
“你真的……真聽到嫂子說話了?”
董成眼睛往上一瞥,擡手抹去胡子上的湯汁,冷聲道:“你什麼意思?幾次提到我娘子,你要說什麼就說清楚,别吞吞吐吐的!”
“沒什麼沒什麼……大哥你和嫂子慢慢聊……”農人連滾帶爬地跑了。
董成冷哼一聲,繼續在闆車旁守着。
車上的陳煉翻了個身,連帶着整輛闆車都動了一下。闆車上的棉被團散了一點,露出裡面一直在酣睡的婦人。
婦人肚腹隆起,明顯是身懷有孕。
董成連忙将棉被裹好,又壓了壓婦人的鬓角,拿出一把牛角梳來,替她梳理長發。
“董大哥。”
董成倏地擡頭,看到那個少年仙長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就站在他面前。
董成眼中閃過一絲精明,然後又恢複成唯唯諾諾的樣子。
少年仙長笑眯眯的,右頰還有一個淺淺的梨渦,一隻手還在小心護着手裡的雞湯,不讓灰塵吹到碗裡。
董成并不是第一次遇到修行之人,以前的董家村也來過修士,據說是來自什麼什麼仙府,手托赤金珠腰懸紫金囊,官府的人見了都要禮讓三分。
修士随手一指,說山上有妖邪作祟,山就被官府的人平了,董成在山腳邊的田也沒有了。
同樣失了田地的農人去理論,被那修士一把火燒成了灰。
骨灰飄入毀壞的田地,修士獰笑着說,這就是賠償他們土地的肥料。
從那之後董成就知道,官老爺們可怕,兔頭貨郎可怕,修士同樣可怕。
這些人眼睛長得太高,就看不到腳下,一腳下去,誰管是不是踩死了什麼,反正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蝼蟻。
蝼蟻隻是蝼蟻,他們的命不是命。
董成蹲在闆車邊上,低頭麻木地看着自己腳邊的影子,等這位少年仙長的吩咐。
陳實拿着雞湯,眼睛掃過闆車上婦人。他笑着道:“嫂子不起來吃點東西麼?”
“不,她累了,想多睡一會。”
“哦。”陳實就在闆車邊,像在跟董成拉家常,“董大哥家離這不近,怎麼到這山上來的?”
“我帶着娘子出門省親,沒想到遇到那兔頭妖怪,幸虧遇上仙長,才被仙長所救,不知要如何報答仙長才好。”
“除魔衛道本就是我等職責所在,不敢居功。”陳實随口道,又看着棉被裡女子脖子上的青斑,“遇到兔頭貨郎之前,你們沒遇到過别的事麼?”
“别的事……”董成面露迷惘,“哪有什麼别的事?我們外出省親遇到劫匪,那條路上我們明明走過很多次,怎麼會突然冒出劫匪……”
“不是兔頭妖怪麼?”
“噢!是兔頭妖怪!是那隻妖怪……我正推車在路上走,他就過來問我要不要買東西。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他的樣子,就想買一盞風燈照明……”
“天黑了你們怎麼還在路上走?還連一盞燈也沒有,這也太危險了!”
“是、是……天太黑了,路也不太平,但我必須走,我們要逃,因為家裡有、有……”董成呼吸急促,像是想到什麼極為恐怖之事,兩隻眼睛也瞪得老大。
“家裡有什麼?”
董成忽然就恢複正常,隻是神色還是跟之前一樣的迷惘,他咧嘴笑道:“家裡有仙人哩。”
仙人……
陳實放開一直捏着“清心訣”的手指,也對着董成微笑點頭,假裝自己沒有看到董成臉上一條條蠕動的墨線。
這些墨線在董成臉上勾出一張迷惘的模樣,董成就也跟着迷惘起來。
這樣怪異陰邪的手段,怎會是仙人的手筆。
什麼仙人,這是哪個妖怪吧。陳實默默吐槽道。
董成繼續守闆車邊了,陳實端着雞湯來到闆車的另一邊,喊陳煉起來吃飯。
陳煉吃了一肚子的仙丹靈藥,短短半天傷就好得差不多了。
也很聽陳實的話,陳實讓他躺他就躺,陳實讓他不要亂動免得掙裂傷口,他就躺成了一具直挺挺的棺材闆。
“陳煉,吃點東西。”陳實去揭陳煉遮頭的舊衣服,破破爛爛的血布條蒙在陳煉頭上,悶不死也要臭死了。
陳實要拽,陳煉就往回扯,死活不讓那塊布從自己臉上下去,聲音悶悶地說:“哥,我不餓……我不吃了,我就睡覺,你讓我睡會吧……”
一根草屑被風吹過來,眼看要掉進雞湯碗裡。陳實随手拈住草屑,眼也不擡,很有禮貌地說:“胳膊。”
陳煉:“??”
“胳膊上的鱗片漏出來了。”
破布條下的陳煉頓了一下,慌慌張張縮回胳膊。
陳實也不催他,還是坐在闆車邊上玩手裡的草屑。
他端着的雞湯還沒有冷,香氣撲鼻,肉的鮮味幾乎要香掉人的舌頭。陳煉的肚子也在咕噜咕噜響,蒙頭的布條下,口水也不知咽過幾輪。
他偷偷摸摸從布條下探出一隻眼睛,期期艾艾地喊了聲“哥”。
陳實摸摸他的腦袋,心想将死人看做活人算什麼,少見多怪的,他弟多牛,手撕蛇妖,現在還長出蛇鱗來了。
“不睡了?”
陳煉“唔”了一聲。
“不睡就起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