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煉乖乖在闆車上坐起來,坐起來後,他原本用來遮臉的爛布條也滑落到肩頭。
岸邊的農家父子齊齊抽了一口冷氣,年輕一點的農人指着陳煉想說什麼,卻被他父親一把捂住了嘴。
頭發花白的農人對着陳實賠笑,拉着兒子走到角落。
陳煉聽到他們的抽氣聲,吓得又用破布蒙住頭,身體不停哆嗦。
“哥。”陳煉的聲音怯怯的,“他們是不是在笑話我?”
“你以前被人笑話過麼?”
陳煉聲音悶悶:“爹說的,讓我不要出去吓人,長這麼一個東西在背上,别人吓都要吓死了。現在還長了這麼多鱗……哥,别說他們,我自己都不敢看我自己。娘說我這是撞了煞,才會長這些不幹淨的東西。”
“你背上的東西是什麼時候長的?”
陳煉聲音低下去:“我十歲的時候,家裡來了一個賊,偷了咱家的錢,還想欺負姐姐……我想去攔他……就成這樣了。”
陳煉掀起破布,小狗似的看着陳實:“哥,你這麼厲害,能不能把我身上的煞除掉啊?”
日光落在陳煉臉上,昨日還清秀白皙的臉龐上已經生出了一片片黑色的蛇鱗,陳煉說話的時候,眼眶中的瞳孔也變化不定,一會是人眼,一會又化作豎立的蛇瞳。
他殺死了蛇妖,蛇妖便成為了他的一部分。就像他多年前殺死了那個賊,賊便成為他背上的肉瘤一樣。
陳實隻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沉吟半晌才道:“陳煉,你想修仙嗎?”
陳實以為陳煉會答應,但沒想到陳煉馬上搖了搖頭,一點不帶猶豫:“哥,我腦子笨,做不來這種事的。”
陳實耐心詢問他:“那你想做什麼?”
“種地啊!”陳煉眼睛亮晶晶的,“ 你别看我年紀小,家裡的地有一半是我種的呢,我還會養雞鴨,爹還說等我再大一點就教我蓋房子,哥,以後你要是回家,我就給你蓋房子住,保管蓋得又大又敞亮!”
陳實聽着,也不禁笑了出來:“行,那哥等着你給我蓋房子。”
“嗯!”陳煉重重點頭。
陳實把雞湯遞給他,說:“先吃東西,不吃東西不長個兒。”
陳煉對他哥的話深信不疑,不長個就沒有力氣,沒有力氣就不能給他哥蓋大房子了,這還了得!
他連自己身上的異樣也顧不得,趕緊拿過湯碗吃了起來。
而陳實還是坐在闆車邊上,陳煉吃得香甜,他也看得舒心。
“陳煉。”
“嗯?”陳煉懵懵懂懂地擡起頭來。
“……沒事。”陳實又摸摸他的頭,“繼續吃吧。”
。。。
深山中,一隻小山似的蟲合蟲莫正在山林中跳躍,它的背部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疙瘩,每蹦出一步,這些疙瘩中都會流出黏糊糊的毒液。
在蟲合蟲莫旁邊,還有一隻同樣龐大的黃黑色壁虎,獠牙密布的嘴裡還叼着一頭血淋淋的老虎。
這正是五毒中的的其他兩毒。
五毒廟的屋頂就在前面,山林簇擁下,黑沉沉的廟宇有與往日不同的寂靜。
壁虎突然就停了下來,将嘴裡的老虎囫囵吞下肚後,伸出血色的長舌,感受着空中傳來的血腥。
它察覺到了自己兄弟的死亡,與旁邊的蟲合蟲莫對視一眼後,它們加快速度,一刻不停地趕往五毒廟。
廟裡的三毒都已經死了,隻有一個地方還有生人的氣息。
蟲合蟲莫和壁虎落到左殿兩側,擡手一掀,左殿的屋頂便被整個掀開。
騰起的煙塵四散,一束天光也從蟲合蟲莫和壁虎的縫隙間灑落,打在了殿中被捆的少年身上。
少年身上還是将他牢牢捆住的蛛絲,他擡起頭時,空洞無物的眼眶也對着上方的□□和壁虎。
血珠仍在沿着少年的眼眶滴落,黑色的裂紋遍布眼周,猶如蒼□□美的瓷器上生出的黑色裂口。散亂的黑色長發下,臉孔像是山中的惡鬼。
俊美到極緻。
也危險到了極緻。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上方要将他吞噬入腹的妖魔,蟲合蟲莫鼓動着自己的脖頸,身上的疙瘩飛速膨脹,從疙瘩裡生出了一條條人類的胳膊。
而壁虎也吐出了他的長舌,血紅的長舌生出了幾丈長,帷幔一樣垂落在地,還在扭動着撲向地上的盲眼少年。
捆在陸道乾身上的蛛絲緩緩落下,他站起來,走到被陳實關上的殿門前,直接一腳踹了過去!
這一腳下去,整座左殿便在瞬間崩塌,地基、窗戶、牆壁、屋裡的貢台、塑像……全部成了廢墟殘骸。
左殿崩塌後,其餘四殿也相繼被毀。
無數沒來得及逃走的蟲蟻毒蛇直接碎成了一灘灘血肉爛泥,被層層的砂石瓦片掩埋,連同這座魔窟的主人們一起。
蟲合蟲莫和壁虎還伫立在廢墟之上,“喀”地一聲輕響後,兩者的頭顱皆在瞬間滾落。血水從斷口中瓢潑灑下,将五毒廟的廢墟染成一片血色。
陸道乾并沒有去看身後的慘象,他拿起了被留在左殿門口的劍,手指撫過寒光凜然的劍刃。
想到那個毫不猶豫棄他而去的人,半晌過後,陸道乾竟輕笑出聲。
“如意蟾,你出的法子不起作用,我看這情劫也不需要渡,直接殺了了事不是更好?”
一隻玉質蟾蜍從廢墟中掙紮出來,口吐人言道:“直接殺了?!你這是渡情劫又不是造殺孽!殺了你哪來的老婆,沒有老婆,你哪來的追妻火葬場,沒有追妻火葬場,你哪來的痛不欲生看破紅塵?”
陸道乾笑道:“什麼莫名其妙的,你們天外天的蟲合蟲莫都這樣講話麼?”
“是仙!是天外天的神仙都這麼講話!而且我是蟾蜍!不是普通蟾蜍,是天外天的神仙蟾蜍!”
巴掌大的蟾蜍一跳一跳來到陸道乾身邊,想到這殺胚的本性,又往後退了一丈遠,苦口婆心地勸道:“你聽我的,裝也要裝得人模狗樣一點,就憑你這臉、這樣貌……你說你好端端的非把自己眼珠子扣出來幹嘛,本來你就隻有皮相好這一個優點,現在這個優點也被你作沒了!”
如意蟾舉着兩隻小爪爪,爪子中間漂浮着兩顆還帶着血絲的眼珠。
這正是陸道乾親手扣下來的眼珠。知道自己要渡情劫,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剜了自己的眼睛,像是覺得對着陳實虛與委蛇會弄髒自己眼睛一樣。
如意蟾對此隻有一個評價——人呐,永遠是不作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