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人早就憋死了,江沉靠着身上的真元運轉,勉強撐到今天,再等上半天估計也死翹翹了。
江沉仍在抱怨:“我這是走什麼黴運,倒黴事一件接一件,聞人妙、菇神、還有這勞什子的血潮……不過老大,菇神能不受血潮影響,這血潮不會也是七聖宮弄出來的吧?”
江沉在跟慧塵說話,眼角卻在跟陳實使眼色。
白蛇包紮完後也回到江沉身上,盤在他頭頂打哈欠。聽到他問話後,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蛇尾啪一下抽江沉臉上了。
慧塵不急不慢道:“這裡的事我來善後,你回去養傷,凡事莫問,不是我不願說,而是其中牽扯過多,知道的多一分,便是多一分孽障。”
“哦……”江沉不說話了,向陳實咧了咧嘴,示意他也無可奈何。
“哥!”陳煉過來拍窗戶,“我挖好坑了!是不是該埋了?”
院子裡的榕樹旁,陳煉用鐵鍬挖出了一個長方形的土坑。
土坑旁是一具殘缺不全的女屍,女屍上蓋着被單,隻露出一張青白的臉。
女屍的眼睛還是睜着的,樹影在她臉上搖晃,那雙眼睛也像在望着頭頂的榕樹。
女屍在神龛裡時隻覺得她陰森恐怖,現在她躺在榕樹下,青白色的臉也顯得小巧甯靜。
陳實聽江沉說,菇神從孢子生長到成熟期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這一兩個月的時間裡,女孩和菇神共用一個身體,女孩要看着自己的身體被占據、被咬噬。
她時時刻刻都處在被吞食的恐懼和絕望中,這是一場漫長到長達數月的酷刑。
而她還沒有死去,她的爹娘兄弟就将她當做菇神供奉。為了防止她逃脫,甚至親手将她釘死在神龛裡。
她在神龛裡看着親人向自己跪拜的時候,又會想些什麼呢?
陳實不敢去想,光是這樣的想象就令他不寒而栗。
“埋吧。”陳實道。
陳煉拿着鐵鍬,一鍬一鍬填着土。
女屍的目光跟菇神在雨中望向自己的目光重合,她們全然不同,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大師,菇神……真是從白石紅土那迎來的神嗎?”
“白石紅土上隻有孢子,是人長成了菇,不是菇長成了人。”慧塵答道。
“是人長成了菇,不是菇長成了人……”陳實重複着這句話,一股寒意湧遍全身。
。。
下了這麼長時間的雨,山地也早已變得泥濘不堪。
菇神在泥濘的山間奔跑,笨拙的身體左搖右晃,在狹窄的懸崖上得踮起腳尖,還得低頭彎腰,才不會碰到頭頂的石頭。
菇神走得這麼艱難,還有一個聞人妙在它肩上罵罵咧咧——“你就不能走穩一點,長這麼大個子一點用沒有,難怪你爹娘不要你,你個沒用的廢物,路走不穩,連個人都殺不掉,當人沒用,成了神也是屁用沒有!”
菇神停下來,蜷縮在山路間,用雙臂捂住了自己耳朵,渾身的肥肉跟着一起顫動。
聞人妙到嘴的鴨子都能在眼前飛了,還用了一次妙手,雙臂的疼痛讓他疼痛不堪,正是滿心躁郁的時候。
他踹了底下的菇神一腳:“哭哭啼啼的幹什麼!起來!”
菇神聽話地起來了,還撞掉了頭頂的一大塊岩石。
石頭滾落山壁,掉落時“轟”地一聲響,在寂靜的山間激起陣陣回音。
聞人妙秃鹫似的目光望向遠處,癫狂的殺氣在他臉上彌漫,他咬着白森森的牙齒,又踹了一腳菇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還不快走!”
菇神怕極了喜怒無常的聞人妙,當即抱着頭小跑起來。
跑到懸崖盡頭,一隻山嶽般巨大的掌印當空落下。還未逼近,就能感覺到掌印帶來的數道罡風。
“跑!”聞人妙喝道。
菇神急忙調轉方向,隻是身體太過笨拙臃腫,跑起來也速度不快。聞人妙從它肩上跳下來,輕盈地跑在前頭。
後頭的掌印消失無形,他們的前面又出現一隻掌印。
這隻掌印更大,長足有數十丈,一掌拍過來,震塌這半邊山壁都有可能。
“真是倒了八輩子黴遇到這狗日的秃驢……”聞人妙邊罵邊退,從識海中祭出一樣靈光閃爍的法寶。
法寶沖着掌印而去,一道強光閃過,掌印已經消散無影,而聞人妙的法寶也煙消雲散。
聞人妙來不及心疼自己的法寶,趁着掌印消散的空當,趕緊跑出懸崖沖進山林,菇神搖搖晃晃地跟在身後,也跑進了叢林。
“阿彌陀佛。”
這一聲佛号響起時,所有的草木瞬間低頭,尾音如同銅鐘相撞,經久不散。
聞人妙不懼反笑道:“哈哈哈哈真是樂死我了,你們這些遊仙府的行走,看到七聖宮人就像野狗聞到了腥,現在連和尚也來了,也這樣緊咬不放,你們這些行走難道都是狗變的麼?”
十幾隻掌印出現在聞人妙身側,齊齊落下後,連地面都下陷了一丈有餘。
聞人妙和菇神困在中間,周圍又是一批懸浮起來的掌印。
菇神早已蹲下來瑟瑟發抖,聞人妙嘻嘻笑過一陣,雙目怨毒地盯着面前的掌印,道:“聽說西北遊仙府府主慧塵掌法了得,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聞人妙聲音嘶啞,兩眼中是瘆人的精光,“隻是别人又說府主慈悲為懷,我看這倒是假的。”
慧塵一襲月白僧衣,從林木中緩緩走出,眉目依舊恬淡,哪怕面對聞人妙和菇神這種邪魔都是一片淡然之色。
聞人妙繼續道:“若是真的慈悲,怎麼會對這些養菇的人不聞不問,而隻顧追殺我們七聖宮人?到底是我們更惡,還是那些養菇的人惡?”
菇神縮在角落,仍在抱着自己鼓囊囊的肚子,還不知道肚子裡的人早就死了。
慧塵靜靜撥弄手上的佛珠,不置一詞。
“呵。”聞人妙咧了咧嘴,舔了一口唇上的血珠,“行,說這些廢話幹嘛,反正這世間的種種說法,說到最後就是我要殺你、你要殺我,秃驢,今天你要收下我這條命,我還要謝你。”
“謝我什麼?”
“謝你——渡我出這無邊苦海!”聞人妙狂笑不止,妙手的光芒籠罩山林。
無邊絲雨中,慧塵隻是阖上雙目,再歎一句——“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