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貴族老爺×殺人狂魔
“最近謠傳的那個殺人魔,聽說了嗎?”
“誰不知道,穆爾姆家族長子遭刺殺的事件,直接把老穆爾姆氣死在病床上。”
“莫裡斯家族的事件也是殺人魔幹的。不過,這一點我倒是要感謝他。”
“不止呢……警察局都在幹什麼?一群廢物。”
“哼,一個膽敢襲擊藍血貴族、手段殘忍狠辣的下等人,依我看,和那群新貴脫不開幹系!”
“他們?不過是一群暴發戶罷了,能有多大膽子。我猜是外國的間諜。”
“不論如何,隻要在這艘永不沉沒的聖鐵達尼号上,貴族的光輝也永不沉息。”
“敬光輝。”
“敬光輝。”
金碧輝煌的宴會大廳,貴族們談笑風生,高高舉起的金杯中被視作“貴族血液”的紅葡萄酒伴随着碰撞輕輕搖曳。
舞池中央,年輕男女跳着莊重平緩的小步舞,飛揚的裙擺畫出一道道圓弧,緊緻的白色絲襪勾勒出舞者線條流暢不輸于女士的小腿。
避開明亮的燈光,角落裡一個男人倚着牆,深栗色的卷發梳在腦後,鬓角留下來兩縷不羁的卷鬃垂在兩頰,略微遮擋住他鷹隼般犀利的黑眸。
盡管距離貴族們的社交圈甚遠,也絲毫不妨礙他那靈敏異常的聽覺。
當他們高舉酒杯,口稱“敬光輝”之時,男人唇角不經意間洩露出一絲冷笑。
若是細看就會發現,他望出去的眼神宛如注視着一群活動的、腥臭不堪的腐肉的秃鹫。
早該滾下來的、屍位素餐的吸血蟲們,談何光輝?
無論是穆爾姆家用馬蹄肆意踐踏平民緻死的大少爺也好,還是圈養幼童當作玩樂對象的莫裡斯家族也好。
尖刀劃開胸膛,挑出的第一枚心髒,竟然也是鮮紅跳動着的;割開喉管流出的血液,竟然也是熾熱滾燙的。
難道不該是黑色的麼?難道不該是冰冷的麼?
這樣的人渣怎麼配和那些善良無辜之人有着相同的血與肉!
不過……死前發出的悲鳴倒是極為動聽。
男人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黑夜一般的眼珠漫不經心掠過這些高談闊論的貴族們。
今晚該從誰開始呢?
無論是公爵的兒子,國王的情婦,還是上議院首席大法官,這些在平民眼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身影,倒映在漆黑的瞳孔之中,也不過是一群待宰的下賤豬猡般的存在。
盤算着今晚的殺人計劃,貴族們驟然變化的氣氛引起了男人的一絲關注。
他們停止了麻雀似的喋喋不休,一個個端正儀态,低垂着眼睫,甚至不敢直視來人的面容。
他們用華麗的語調異口同聲一個尊稱:“蘭特蒂公爵大人。”
這位姗姗來遲的大人物不知何時、從何處毫無痕迹地突然出現,有着蒼白好似吸血鬼的皮膚和嫣紅妖冶的嘴唇、身形瘦削高挑的男性貴族。
眉眼的輪廓并不似傳統貴族那般深邃,平滑細膩,帶着點貴婦小姐們愛用的東方瓷器的韻味。
即便是在室内,他也穿着一件領口用黑白交織的貂皮圍起的深綠色絨布外套,胸前和腰部點綴着暗金色的裝飾物,下垂的手中似乎握着劍柄,那是隻有武力派貴族才會佩戴的東西。
他并不似傳統老貴族那般蓄着胡須,倒有幾分新興貴族會有的整潔大方的做派。
然而旁人敬畏的眼神和斂聲屏氣的姿态昭示着,這位的身份稱得上貴族中的貴族。
盡管舞會依舊在繼續,其他貴族圈子的談話也并未中斷,一直躲在暗處觀察環境的男人就是能發現,所有人暗自投來的隐晦視線。
蘭特蒂公爵的名号他也有所耳聞,不僅是唯一一位非皇室家族成員受封公爵爵位,而且常年在外征戰,是赫赫有名的“鐵血将軍”。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上流社會的消息裡可沒有提到這位。男人略微挑眉,下一秒瞳孔微縮,低頭抿了一口酒。
啧,真敏銳。
蘭特蒂公爵的那雙湖水般翠綠的眼眸微微轉動,成為烙印在男人腦海中最後的顔色。
雖然他因為這雙暗如黑夜的眼眸時常被人譏諷是“死神的眼睛”,現在看來,這位公爵大人的眼珠才更像死神。
隔着人群都能感覺到那股肅殺的寒意。
像一隻領地受到窺視而引起警覺的貓。
難怪這些眼高于頂的貴族老爺會如此懼怕他。
這位可是不折不扣的保皇派,想必也會成為他的主顧們的心腹大患。男人猩紅的舌尖輕舔雪白的犬齒,惡念如同漆黑的藤蔓在心口蜿蜒攀爬。
不知道那雪一樣的白色,被滾燙的鮮紅暈染,會是怎樣的風景。
還有那對綠寶石一般的眼珠,不知道放在手心裡,是不是和眼眶中有着相同的澄澈。
男人倚着牆,把頭深深埋進面前的酒杯中,靈巧的舌頭在渾濁的酒液中挑弄,仿佛在用舌尖描繪着什麼誘人的光景。
感受到不明視線的公爵大人微微偏頭,卻隻看到一個悶頭飲酒的男人。
“公爵大人,有什麼狀況嗎?”
公爵垂眸,輕輕搖晃着金杯裡黏稠的液體,“無事。”
有人見公爵興緻不高,立刻轉移話題。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未來可期,不過依我看,舞會上最耀眼的白玫瑰,當屬公爵大人的掌上明珠,芙洛倫小姐。”
公爵的女兒?
他竟然有子女?
原本興緻缺缺的男人忍不住擡起眼眸,一邊在舞台中央那群少男少女中搜尋,一邊繼續凝神偷聽他們的對話。
其他人也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似的,紛紛誇贊起來,不外乎芙洛倫小姐的美貌、教養,最終都會回到蘭特蒂公爵的教導有方。
“配一位王子想必也是綽綽有餘的。”
“現在與她共舞的男孩,兩個人看着也挺和諧的不是嗎?”
“得了吧,你當我不知道那是你嶽父家的子侄?”
男人聽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不免對這些叽叽喳喳的貴族麻雀感到厭煩。
而那位尊貴無比的蘭特蒂公爵,從進門以來幾乎沒有開口說話,除去不時流轉到說話人身上的那雙綠眸外,沒有任何表示。
即便如此,周圍的其他人也能自顧自開啟永不停歇的話題。
這一團煩躁的火苗,從男人聽見“芙洛倫小姐”這個名字開始燃起,直到現在都燒灼着他的心髒。
他陰郁地盯着從舞台上款款而來的、模樣精緻漂亮的年輕女孩,看着公爵大人捧起她纖細白嫩的手,放在唇邊,像是在輕吻一片潔白的羽毛。
他結婚了?
不,沒有聽說過公爵夫人的存在。
這個所謂的女兒又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男人的視線好似鋒利的小刀,試圖切割開這個羞澀抿起唇瓣的女孩的皮囊,好看一看有多少與公爵先生相似的地方。
蘭特蒂公爵有着一頭烏木般的黑發,有着絲綢般的光澤,據說來自他具有東方血統的母親;而這位年輕小姐的頭發是淺棕色,難看的像是一坨稻草。
蘭特蒂公爵的皮膚宛若純潔的冬雪,而被他頗為珍愛地捧在掌心的那隻手卻是象牙白,被襯托得黯淡無光。
至于她的眼睛——不過是湊巧有一雙綠眼珠罷了,像一對膚淺的玻璃珠,帶着點和她的頭發一樣駁雜的黃色。
可憐的公爵大人,一定是被某個心懷不軌的女人欺騙,抱着一個不知道哪裡的野男人留下的種,跑到曾經春風一度的公爵大人府上,憑借着一對綠眼珠就妄想公爵夫人的位置。
這種替人養孩子的逸聞在上流社會并不罕見,那些有能力、有美貌又有心機的交際花們,在不同社會地位的男人間流轉,生下的孩子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
隻要有着相似的發色、瞳色作為标識,對于他們而言,多一個孩子、少一個孩子也不是什麼難事。反正真正繼承自己爵位的,隻會是正牌夫人生下的兒子。
那麼,這位常年征戰在外、看上去禁欲冷淡的公爵大人,也會參與這些惡心下流的貴族遊戲中嗎?
男人眯起狹長的眸子,在腦海中勾勒着蘭特蒂公爵銀亂澀晴的神态,握住金杯的手臂肌肉緊繃。
有罪。
銀亂無恥、奢靡無度的貴族。
今晚即将得到審判的罪孽深重之人,蘭特蒂公爵。
就讓他親手洗去肉身的罪惡,以純潔的靈魂得到主的寬恕吧。
“……父親大人。”
“父親大人!”
烏黑濃密的眼睫微眨,湖綠的眸子終于泛起點點漣漪,落在面前嬌俏可人的白玫瑰身上。
“芙洛倫,注意禮儀。”
女孩眨着她那雙迷人的、被年輕貴族們吹捧為“湖中仙子之淚”的綠眼睛,聲音像一塊蜜糖那樣甜美,“我知道。可是,好不容易趕走了那些人,終于到了我們父女二人獨處的時間……我們有三年未見了。”
若是在自家府邸,芙洛倫早就扯着父親的袖子,還像個十歲小姑娘那般與他撒嬌了。
“您在看什麼呢?”順着蘭特蒂公爵的視線,芙洛倫隻看到了一個平平無奇的角落。
“沒什麼。”蘭特蒂公爵垂下眸子,“方才與你跳舞的年輕人中,可有看上眼的?”
他并未用“中意”,而是像在評價小貓小狗似的,完全不把這些未來的勳爵、騎士們放在眼中。
芙洛倫撅起嘴巴,全然不似跳舞時高貴端莊的大家閨秀之态。
“他們?就連家中請來的吟遊詩人都要比這些膚淺的蠢貨矜持一些。他們下流的眼珠子隻會盯着我的臉蛋、胸口和嘴唇,跳舞也好談話也好,甚至不會直視我的眼睛——”提起這些,小姑娘明顯氣鼓鼓的。
“真想把它們挖出來。”
這句帶着點血腥意味的結語,并未讓蘭特蒂公爵皺一下眉頭,反而煞有其事的附和。
“嗯。他們配不上你。”公爵抿了一口酒,随即被一隻纖纖玉手遮住杯口。
“不能再喝了,父親大人。已經超過限額了哦。”芙洛倫貼近他,紅唇微動。
“您這次回來,是已經做好準備了麼?”
公爵略帶不滿地雙眸微眯,一絲狠戾劃過眼底。
他放下酒杯,佩戴着黃綠貓眼石戒指的手掌拂過心愛女兒粉嫩的面頰,凝視着因他多年在外征戰而錯過的女兒的成長。
芙洛倫和她父親一樣,滿足地眯起綠眸,小動物一般親昵蹭着公爵溫熱的掌心。
“當然。外憂已除——”
“隻餘内患。”
……
咔哒。
咔哒。
清脆的腳步聲響徹在空曠的走廊。
在不知不覺中,一生為二,卻又合為一,二者交織重疊,叫人難以分辨。
直到其中一人停下腳步,側首。
“出來吧,跟蹤狂先生。”
半晌,一個人影不知從何處轉身而出,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巨大的單手斧,另一頭連着鎖鍊,握在手中。
很難想象拎着如此沉重的東西,腳步聲卻依舊輕盈——不,應該說是被他控制着力道,與自己下落的每一步都完美重合的程度。
這個男人,對自身肌肉的控制達到了某種變态的程度。
“不愧是久經沙場的‘鐵血将軍’,和那些軟骨頭的貴族們就是不一樣。”男人輕笑一聲,似是想起了以往見到這柄斧頭、吓得痛哭流涕的貴族們。
眼前的公爵大人面不改色,眼神依舊淡漠冰冷,似乎是在注視着自己,又好似看見的是一片虛無。
叫人牙根癢癢的。
男人漆黑的眼珠漸漸染上一抹血色。
“你就是最近名聲很響的那位殺人魔。”蘭特蒂公爵恍然大悟,雖然外表看上去他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
說的人好像是什麼嘩衆取寵的小醜……他可是叫人聞風喪膽、鼎鼎大名的殺人魔!很少有人能得到“魔鬼”的稱呼,足可見在旁人眼中,他是何等的非人。
不過……男人怒極反笑,總是被人懼怕也沒什麼意思,有膽量刺傷主人的玩具才更有調//教的價值——
也更不容易玩壞。
男人的臉上混雜着興奮,惡意,輕蔑,若隐若現的憤怒,以及周身湧現的濃郁的殺意。
似乎還夾雜着一點……杏欲?
公爵大人眉頭微蹙,以為自己看錯了。
平滑美麗的瓷器表面終于出現了一絲破壞平衡的褶皺,男人卻沒有想象中興奮,反而産生了撫平這點褶皺的沖動。
怎會如此?
男人将此歸咎于自己的完美主義。
他不欲多言,隻想盡快開始今晚的殺戮,卻又忍不住出言譏諷,試圖打破公爵大人完美的外殼。
“能夠來到這裡,想必公爵大人早已知道我的來意。不過,您竟然沒有叫來任何幫手,而是選擇孤身赴約,這一點真叫人意外。還是說,您對自己的實力過于自負了呢?”
“過于自負的人是你。”蘭特蒂公爵淡淡道。
湖綠的眼眸不帶一絲波瀾,平靜的像一面映照人心的鏡子,倒映着男人醜陋扭曲的面容。
他忍不住厲聲道:“看來,您和其他貴族也沒有什麼差别,一樣的傲慢自負,瞧不起人。”
“瞧瞧這座富麗堂皇的輪船,即便是皇室的宮殿也不過如此了。殊不知有多少吃不飽飯、衣不蔽體的可憐平民耗盡血汗精力才能鑄造出來!就連現在你我談話之時,腳下的船艙裡也有無數被你們抓來的平民用燃燒的生命驅動着這艘船的航行!”
“至于你們,生來就享有一切的天選之人,享受着榮華富貴仍不知足,一邊踐踏着你們瞧不起的蝼蟻,一邊用他們的性命支撐你們奢靡無度的生活……可你們自己有什麼?除了地位,财富,權力,你們有多少屬于自己的東西?”
“沒有!你們是被七宗罪滋養出來的惡臭不堪的花朵,七美德與你們無關,無論外表多麼美豔,内裡卻是傲慢、貪婪、銀蕩的罪惡化身!”
“所以,哪怕是我這樣被稱作魔鬼的家夥,面對一群真正的魔鬼也不會心慈手軟,每當握住這柄斧頭,我的手在顫抖,我的心在跳動,我的血在沸騰。”
“因為我終于得以鏟除這世界上的罪孽,哪怕此身血污纏身!”
蘭特蒂公爵靜靜聽完殺人魔的宣洩,放在腰側武器上的左手抵着木制“劍柄”,從深綠色軍禮服的映襯下透出一點暗淡的金屬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