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對此發表任何言論。
在他眼中,死人是不需要予以對話的。
眼前的所謂殺人魔……也不過是一個自诩正義卻抑制不住殺戮沖動的瘋子罷了,新貴族弄出來的玩意。
隻聽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或許會被欺騙,但隻要見過一次這個男人的眼睛,就絕不會産生除此之外的誤解。
他的眼中從未出現過人性的光輝,所擁有的不過是嗜血殘殺的獸性。
殺人魔毫無征兆地暴起。
他的速度極快,叫人難以想象這人揮舞着重達十幾斤的武器,像一枚離弦的箭,裹挾着殘暴的殺氣迅速襲來!
兩人之間十幾米的距離,眨眼間就縮短了一半。
僅憑呼嘯而來的風聲判斷,若是被這個無情鐵塊近身,隻怕公爵會被完整攔腰截成兩半!
然而,蘭特蒂公爵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就在殺人魔突襲的同時,他以閃電般的速度掏出左側腰間形狀怪異的武器,原本被殺人魔以為是裝飾劍的東西。
即便不是劍又如何?殺人魔在心中冷笑。
如此瘦弱不堪的武器,隻怕在他的巨斧之下存活不過一息就會被砍成碎片。
就和眼前這個瘦削蒼白的人一樣。
他真的是上過戰場的武鬥派嗎?
這樣的将軍,真的會有士兵服從他嗎?
就在殺人魔産生疑惑的瞬間,他看見了那個形狀怪異的武器黑洞洞的圓口,瞄準自己的胸口,随後顫了一下。
“砰——”
巨大的、宛若雷霆之擊的聲響炸開在耳邊。
一股刺鼻的煙味夾雜着濃郁的血腥味傳來,直到他的身體重重地倒在地上,大腦才反應過來,從大腿上傳來尖銳的劇痛。
他……
被什麼擊中了?
血花炸開,硝煙彌漫,穿透重重阻隔,殺人魔看到了公爵大人清冷如常的綠眸。
宛如俯瞰衆生、冷漠無情的神祇。
殺死他并不會讓神明感到片刻歡愉。
複仇,除惡,正義……
神明并不是為了這些理由而殺人。
妨礙。
是的。
隻是因為看到了一隻礙手礙腳的蟲豸,于是動一動腳。
碾死了它。
腿間傳來的劇痛讓他瞬間失去了重心,幾乎無法站立。
這是和折斷手腳、劃開皮肉全然不同的疼痛。
從體内炸開,仿佛有一隻火鉗插進去,狠狠攪動裡面的血肉。
然而漸漸的,随着時間的流逝,這種疼痛感漸漸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高漲的殺意。
和杏欲。
視力絕佳的公爵大人不悅地抿起唇瓣。
他的木倉口略微偏移,再次瞄準。
這一次,一道沉重的鐵風擦着他的頭呼嘯而過——如果不是他偏頭躲開,被切斷的隻怕會是他的半個腦袋。
嗡——
重重插在門闆上的巨斧控制不住地抖動。
公爵大人瞳孔微縮。
“砰——”
“砰砰——”
殺人魔的耳朵緩緩流出鮮血。
他卻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
子彈擦過他的臉頰,燒焦了他的發梢,甚至震破了他的鼓膜。
卻讓他的腎上腺素飙升到了極點。
和先前冷靜沉着的射擊不同,這次是純粹的洩憤。
神明,終于也會因為蟲豸而産生其他的情緒,進而走下神壇嗎。
好,好極了!
殺人魔是忠于欲//望的生物。
他想要殺人,于是全身心沉浸在新貴族們給他的身份中,如同激進的狂信徒。
而現在,他找到了更有趣的人,他的身體做出了誠實的反應。
又有什麼理由不遵守?
蘭特蒂公爵走到殺人魔的面前,蹲下身子。
仍舊灼熱的木倉口抵在殺人魔的腿間。
“嘶——”殺人魔怪叫一聲,“公爵大人,勞煩您高擡貴手,我的好兄弟可沒這麼結實,它還是個青澀小果實呢。”
公爵大人冷哼一聲,“我看它愛得很。”
說着,用木倉管推了推,還受到了不小的阻力。
殺人魔也不尴尬,他想笑,卻因為遲來的疼痛而龇牙咧嘴,要笑不笑的模樣有幾分滑稽。
“以下犯上的肮髒之物。”
公爵大人依舊是冷淡中帶着一絲嫌惡的神情,不過,他并沒有再開木倉崩了這不敬之物,而是饒有興趣地用滾燙的鐵管像戳玩具一般。
然後看着它愈發膨脹壯大。
哪怕隔着衣服也能感覺到,這毫無章法、全憑心意的挑逗。
“話不能這麼說啊,公爵老爺。”殺人魔眼角微抽,看着眼前這人因為占據優勢地位而肆意玩弄着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你都這樣對它了,怎麼能要求它沒有任何反應呢——”
電光火石之間,抵在腿間的木倉被人踢飛,原本蟄伏身下的豹子驟然躍起,掀翻敵人後将其按倒在地,虎口抵在脆弱的喉結處。
情勢瞬間反轉。
若是低估了殺人魔的恢複能力,可是會吃大虧的。
“沒有在我這兒開個口子,而是選擇了腿,是你的失誤。”殺人魔用指尖點了點左胸,笑得像個惡魔。
這場奇襲,從他中木倉的刹那就開始謀劃。
唯一意外的是,即便如此,他也沒能再從公爵大人的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波動。
大手撫過公爵大人俊美無俦的面容,沿着纖細蒼白的脖頸緩緩滑到胸膛,輕輕按壓着掌下跳動的肌肉。
“嘶——您可真是火辣。”
插進大腿血口的拇指在裡面旋轉了一圈才拔出,黏稠腥臭的血漿從骨節分明的指節滑落,狀似無辜地擺在殺人魔的面前。
像是一隻當着主人的面打碎花瓶的貓咪,收回犯下罪孽的貓爪後,還要睜着一雙無辜清澈的綠眼睛直直地望着主人。
仿佛在說:錯的不是我,是花瓶自己掉下去的。
叫人好氣又好笑。
殺人魔收緊了手掌禁锢的力道,貼近公爵大人微微泛紅的耳垂,用氣音緩緩道:“膽子這麼大……您難道就不怕死麼?”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薄薄的紅唇一張一合,貼近的距離讓殺人魔聽清楚了公爵先生的每一個音節。
也讓他因為頸間的刺痛而瞬間恍惚。
隻要短短一秒就足夠公爵大人掙脫他的束縛,高高在上、冷眼旁觀他醜陋的掙紮。
他從頸後摸到了一根小小的銀針頭,随後就連指尖也變得麻木。
得益于血液激烈的湧動,藥物在短時間内迅速傳遍全身,直至麻痹大腦。
同時,大腿上汩汩流血的傷口也漸漸停歇。
殺人魔已經不能思考,隻能茫然地睜着雙眸,被動接收着外界的圖畫信息。
疼痛伴随着對身體的知覺一同消失,這是像他這樣活在刀口的人最為忌諱的。受傷與疼痛有時未必是一件壞事,反而是清醒與活着的證明。
像這般失去對身體的掌控、淪為他人砧闆上的肉,才是真正可怕的、足以讓他靈魂覆滅的事。
黑眸中最後一點光亮消失。
殺人魔已經連眼睛也閉不上了。
蘭特蒂公爵整理好淩亂的衣服,靜靜看着他失去最後一絲意識,随後才拍一拍手。
一隊侍衛從門後走出,向他行了一個禮。
“帶走。”
“是。”
宴會廳裡,敏銳發覺侍衛長不見了的芙洛倫眉頭輕蹙,對待那些蜜蜂一般圍上來的男人也失去了敷衍的興趣。
就在她想要離場找公爵大人之時,換了一件衣服再度現身的蘭特蒂公爵讓她眸光一亮,三言兩語推開圍在身邊的年輕貴族們,提着裙子像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
男士們并未察覺芙洛倫小姐的心不在焉,因為她表現得是那麼得體,溫柔,唇邊始終含着一抹笑意,不時還會點頭以表贊同。
她平等地對待每一個人,讓他們感受到尊重的同時,也不免生出一些失落。
因此,能夠輕易奪去芙洛倫小姐目光的存在,讓他們心生妒火。
究竟是誰!
勳貴們怒氣沖沖的視線移過去的瞬間便熄了火。
哦,是嶽父大人啊……
這位年近四十的公爵大人盡管衣着莊重肅穆,卻保養得當,就連歲月也格外愛惜他俊美的容顔,與芙洛倫小姐站在一起比起父女,說是兄妹也不會有絲毫違和。
芙洛倫小姐與她的父親感情很好,那麼,隻要娶了她,蘭特蒂公爵未來的遺産将會全部由這位小姐的丈夫繼承。
隻要抓住她的心,就能得到這位實權派大貴族的認可。
這一認知讓他們感到慶幸,因而忽視了本已抓住的蛛絲馬迹。
……
聖鐵達尼号平安無事地結束了它的首航。
曾經令滿城風聲鶴唳的殺人魔也不知何時起沒了蹤迹。
有人說他已經被抓起來秘密處決了,也有人說殺人魔被仇家殺死了。
普通人安下心來,拍手稱快,盡管這傳聞中的殺人魔從未殺過任何一名平民。
然而貴族們緊繃着的神經沒有絲毫松懈。
蘭特蒂公爵,開始對他的政敵們一個一個地下手了。
貶官,暗殺,排除異己。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卻沒有明面的證據,或是礙于他日益殘暴的名聲和壯大的勢力而不敢輕舉妄動。
傳說,在公爵身邊有一位身手不凡的殺手,幫着公爵大人處理了許多肮髒的事。
下毒,分屍,絞殺。
他用血腥殺戮為首都貴族蒙上一層名為恐懼的薄紗。
無論是傳承數百年、底蘊深厚的老貴族,還是憑借着新技術帶來的大把鈔票站住腳跟的新貴族。
無一不被死亡的陰影籠罩着。
這樣灰色的日子持續了将近半年。
直至老國王去世,蘭特蒂公爵發動政變,殺死了懦弱無能的王太子。
公爵大人加冕為王。
嶄新的時代即将來臨。
登基之日,佩戴着黃金冠冕,身披大氅、手持權杖與寶珠的新國王端坐于王位之上,漠然的湖綠色眼珠中第一次染上名為權欲與野心的顔色。
前來觀禮的貴族們紛紛垂首以示臣服,成為皇女的芙洛倫站在他的下首,盡管她碧色的眸子暗含嫉妒的滾動着,卻也不敢破壞父親大人最重要的加冕儀式。
早已淪為吉祥物的教皇閉着眼睛頌讀着新王的光輝事迹,痛斥前任皇室的惡行,贊揚新王的仁慈與正确性。
因而無人得以發現。
寶座背後的陰影中,立着一個黑發黑眸的男人。
掩藏在鬥篷之下交疊的十指,以及兩枚如出一轍的黃綠貓眼石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