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宅邸曾經是前朝親王的園林,後被本朝一位退隐的老臣買下,攜妻眷在此頤養天年,事情至此本該平淡結束。
然而。
就在某個清晨,一個破門而出的廚娘打破了宅邸的靜谧,她滿身血污,精神崩潰,在後續的審問中甚至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而裡面的全部七十二口人,包括那老臣不足滿月的小孫子,無一幸免,倒在血泊之中。
此案一出,震驚朝野上下,甚至在民間也引發廣泛議論。
由于始終抓不到兇手,唯一的幸存者又是這個瘋瘋癫癫的廚娘,負責審案的官員為了盡早平息民憤,隻得将這名可憐的廚娘推出去斬首,也算是為這件案子畫上一個句号,卻也因此在坊間留下許多謠傳。
有人說那負責收殓屍首的本該是陽氣最為旺盛之人,回家後卻整整三夜噩夢連連,有個年輕些的小夥子人就這樣沒了;還有的說那廚娘其實死得冤枉,行刑場上高聲喊冤,最後死不瞑目,一雙眼珠竟是在死後流出血淚,被一隻烏鴉銜走了眼珠。
……諸如此類的怪奇故事,孟青用一種吓唬小孩的方式講述出來,隻得到了梁源一雙死魚眼。
孟青被這不配合的小孩噎了一下,道:“對,沒錯,那廚娘就是你這般眼神。”
梁源的目光瞟向懸浮在孟青身邊,雙手托腮,起起伏伏的白色虛影。
若不是為了阿柒,他也不會忍耐孟青繼續講述他那無聊的鬼故事。
若是當真有那麼多人枉死,此地必定盤旋着大量的冤魂,想走也走不了。然而事實上,這裡幹淨得比玲珑園還要……
等等,不對勁。
梁源終于抓住了那一絲異樣。
太幹淨了。
一個富商的後院都安甯不得,更何況是有着堂堂七十二口人的官員府邸,甚至在前朝曾是某位親王所有,怎麼可能如此幹淨,一個陰魂都沒有?
他不由得睜大雙眼,本能地調動全部力量觀察,卻一無所獲。
倒是在腳下徘徊交錯的黑色暗流愈發明顯,比起剛進府隐約有着愈演愈烈之勢。
還有阿柒,雖然能夠漂浮,但最近也在模仿他走路,很少出現如現在這般一直浮在半空中的狀态。
梁源低下頭,盯着腳面。
稀松平常的磚石地,甚至因為潮濕生出一些滑膩的青苔。
黑色的暗流如同具有生命的小溪蓬勃湧動。
“兩位小道長,你們從何處來,又将去往何處?”
一道清脆的女聲響起,孟青和梁源齊齊望去,池塘對面的假山石後面繞出來一個穿着紅底白色碎花裙子的少女,上身着一件短短的米白軟布坎肩,胸前用系帶紮成蝴蝶結。
孟青後退一步,垂下來的廣袖中握住梁源的手。
雖然對方看起來不過是稚齡女童,他依舊稱呼“姑娘”。
“姑娘也是這府中之人?可認識在門口迎接我們的老者?”
紅裙少女微微一笑,“正是家爺。”
似乎是因為這份交情,她的表情明顯熱絡幾分,邁着小碎步從石橋上走過,來到兩人面前。
她看上去極有教養,不似尋常家生子,穿戴雖算不上何等華美,卻也是小家碧玉,再加上這鮮亮的顔色……
孟青沒有自出生以來就混迹底層的梁源清楚這些,卻也知道這少女身上的違和感。
紅裙少女似乎看出他們的警惕,也沒有過分靠前,過了橋就停下腳步,眉心微蹙。
她自稱是何府的女婢,最近府上發生一些怪事,何老爺請了道士來作法,她聽做門房的阿爺說來了兩位年輕小道,忍不住想要來見識一下道士的風采。
她并未貿然上前,而是頗為矜持地站在不遠不近的位置,相互之間并不能清楚看見對方的樣貌,卻能将少女羞澀嫣紅的面頰映入雙眸。
沒想到看上去最好說話、年紀稍長的孟青不為所動,客氣而疏離道:“姑娘怕是找錯了人。我等不過是剛入門的小徒弟,跟着來見見世面,沒什麼本事。真正的仙風道骨當是我師父,玄鳳道人,我這就引你去見他吧。”
少女連連擺手:“我怎敢打擾道長作法……對了,兩位小道長可有要事?”
她的表情一轉變得惶恐不安,眉宇間浮現揮之不去的憂色。
“何故?”孟青神情肅穆。
少女緊張兮兮的轉頭四顧,壓低嗓音道:“何府内現在不能胡亂走動,小心有危險。”
孟青點點頭:“感謝姑娘,我們會小心行事。”
“你找師父有事?”一直不曾開口的梁源突然提問。
孟青為這個稱呼挑眉。
紅裙少女差點忽視了這個有着一雙黑沉沉眼眸的少年,秀氣的細眉皺在一起,“是的,但是……”
“他現在很忙,若有事不如直接告訴我們,我們會替你轉達給師父。”梁源盯着她的眼珠,一眨不眨。
孟青在看不見的地方扯了扯梁源的袖口,卻被新鮮出爐的小師弟躲開了手。
這小子,怎麼擅作主張!
孟青無奈,但此時也不敢輕舉妄動反駁他。
少女似乎被說服,糾結一番,最終咬着唇瓣道:“既如此,耳聞不如一見,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二位小道長一見便知。”
梁源竟然聽話地跟在她身後。
孟青一咬牙一跺腳,從寬袖中快速丢出一個什麼東西,也跟了上去。
除了兩人,梁源眸中一直有一個“活潑”的白色虛影,手臂交叉立在身前,拼命比劃。
像是不停跳起來,試圖吸引主人注意的小狗。
阿柒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梁源卻莫名能感受到他的情緒。
或者說,阿柒也漸漸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情緒。
雖然看不懂,但阿柒應該是在提醒自己這名女子的危險。
……不,她真的是姑娘嗎?
會在這處宅邸貿然出現的年輕少女,自稱是府中下人的孩子,卻穿着顔色鮮亮好似官家小姐的衣服,脫口而出“何府”——然而門口并沒有挂着匾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