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罵了。
被非常不理解地罵了。
夏油傑震驚地瞪大眼睛,憤憤不平地剛要開始戳手機,就聽到對面的女同期接着向下說去,
“所以?回來是因為什麼?單純地不舍得五條嗎?”
——啊。
黑發亡魂心虛地轉頭,果然看到一旁的五條悟目光犀利起來,
“是哦,傑好像還沒跟我說,到底為什麼會回來?”
他摸摸下巴,開始揣測,
“雖然我也很希望傑是單純舍不得我,但應該不是吧?”
如果是的話,那應該早就回來了才對,怎麼會在死亡一個月出頭的日子忽然冒出來。
手機在空中飄浮着,鍵盤也一動不動,肉眼看不到的亡靈似乎僵在原地,令一旁的五條悟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
“果然。”
六眼神子的神色黯淡,
“是因為我沒有保管好傑的身體,導緻傑沒辦法投胎,傑才不得不回來吧?”
【不是】
夏油傑火速否定,
【和我的屍體無關,是……反正不是悟的錯。】
“哦,和你自己無關,那就是和五條有關。”
家入硝子一針見血地總結,
“不過隻要不是又打算自己一個人去追求什麼狗屁大義就行。”
棕發女性疲憊地歎息,
“死都死了,就好好回頭看看五條吧——然後,誰來跟我解釋一下,什麼叫作沒保管好身體?”
五條悟眨眨眼,沒有追問夏油傑,而是語調輕緩地回答了家入硝子的問題,
“傑的身體被偷了。”
這也是他拉着夏油傑來找家入硝子的原因之一,
“我本來好好放在墓園裡的,可還是被偷走了,所以也順便來告訴硝子一下,如果碰到有長着傑的臉的人,或者有相關的信息,一定第一時間通知我哦。”
雖然以家入硝子的出門頻率,這件事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對方既然偷走了夏油傑的屍體,就有可能不僅是想要咒靈操術,更是想要“夏油傑”這一身份。因此,告誡家入硝子這點也是必要的。
偷走了?
家入硝子皺着眉,看向那隻漂浮的手機,而手機也沒有辜負她的期盼,屏幕上的字符閃動着,組成更加簡明扼要的解釋,
【有詛咒師偷走我的屍體,并通過術式的方式将它變成自己的身體。總之,那名詛咒師現在頂着我的臉和我的咒力,連術式都是咒靈操術。】
“……”
棕發女性的神色變得極為嚴肅,
“這種事情有點嚴重吧?不告訴夜蛾老師嗎?”
一個有着夏油傑外表和夏油傑能力的詛咒師?
她敢打包票,這個詛咒師絕不會像夏油傑一樣“乖巧”得和咒術師們井水不犯河水。
“硝子去和他說啦。”
五條悟聳聳肩,
“我去說的話肯定會被當作精神失常之類的。”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家入硝子嘴角抽搐一下,揮揮手趕人,
“我知道了,你們兩個可以走了。”
難得忙裡偷閑的時間,她可不想全浪費在無聊的叙舊上——尤其夏油傑還隻能打字,效率極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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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還有什麼事情嗎?】
夏油傑站在五條悟面前,無奈地戳着手機,
【我還有事情要做,如果沒什麼——】
“——啊,想起來了。”
五條悟的聲音很突兀,吓得一旁靜靜梳理羽毛的麻雀叽叽喳喳地撲騰着飛起,
“我想吃可麗餅。”
【……】
黑發亡魂歎了口氣,
【聽我說啊,悟。】
“不聽。”
五條悟再次飛速打斷摯友尚未敲完的話語,他垂下頭,整張臉都隐在發絲的陰影中,
“我不想聽傑說這些。”
已經算是28歲的成年人賭氣一般,從胸腔裡憋出聲音,
“我想吃可麗餅,我要吃竹下路的可麗餅。”
【……】
夏油傑沉默着把手機放在五條悟身邊,剛想摸摸摯友的發頂,就看到五條悟突然惶恐地站起身來,
“傑!?”
六眼神子一把扯下眼罩,那雙冰藍的眼眸睜得極大,甚至連聲音都無措得顫抖,
“傑——!?”
夏油傑伸出手的動作僵硬地定住,他終于明白了——從他主動現身之後,五條悟藏在喜悅和輕松表象下的驚惶與畏懼。
看不到,聽不到,連引以為傲的六眼都無法察覺絲毫波動,隻要夏油傑想,就可以徹徹底底消失,讓五條悟找不到半分蹤迹。
胸口仿佛有無形的大手死死掐住氣管,細密又劇烈的疼痛夾雜着無法呼吸的沉重,讓明明不需要氧氣的黑發亡魂痛得彎下腰。
冰涼的義手輕輕握住摯友溫熱的手掌。
我在這裡。
沒有手機屏幕的閃爍,也沒有任何聲音,但想要傳遞的話語通過交握的地方傳遞。
——我就在這裡。
“……傑真是,故意逗我對不對。”
五條悟反握住那隻義手,
“真是的,傑好壞,那就罰傑請我吃可麗餅,不許反駁,反駁也無效。”
他刻意放大音量,
“傑不說話就是默認哦。”
手機都拿不起來,怎麼說話。
夏油傑想笑,唇角卻被無端的情緒壓着,怎麼也勾不起來,隻能沉默地緊了緊交握的義手。
五條悟的反應打破了重逢的玻璃糖殼,令兩人都不得不正視其中酸澀的山楂果——生者和死者之間不可逾越、深不見底的溝壑。
他已經死了。
可五條悟還活着。
黑發亡魂呆呆地跟着摯友坐上小轎車,呆呆地凝視摯友褪去嬰兒肥後,精緻完美的側顔——真好啊,五條悟還活着。
他的唇角終于不再冰冷的僵硬,夏油傑低低地笑起來,笑到聲音嘶啞,身體顫抖。
他要五條悟活着。
好好活着,長久活着,一直到變成牙齒掉光的老爺爺。
即使中間這麼多年可能都無法相逢,他也要讓五條悟活到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