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越從小就堅強,執拗,比安離更不像在這個家庭裡長大的孩子。
他明明是這個家裡最小的,卻是最懂事,最先承擔起整個家庭的人。
淩偉強實在算不上對淩越好,但是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裡,他其實又算過得不錯。
他有單獨的房間,不用像兩個姐姐一樣擠在客廳裡,隻有一個小小的櫃子遮擋視線,淩偉強也支持他上學,雖然不管不問,但也從不餓着他。
淩越本該理所當然的接受這一切,早些讀完書,盡早混個文憑,娶個媳婦,靠着蠶食兩個姐姐的生活,過上和淩偉強一樣操蛋的無賴人生。
但是他罵罵咧咧的,把自己的房間空出來,讓兩個姐姐搬進去,把那件狹小又雜亂的隔間清理出來,用木頭自己打了一張單人床。
他盡力去平衡家裡的關系,讓這個惡心到極點的家裡溫馨一點,又想辦法讓兩個姐姐能夠繼續讀書,即使這樣的行為作用微乎其微,他也從來沒有放棄過。
安離來到這個家裡的那一天,家裡正在吵架,東西摔得四分五裂,淩越質問着淩偉強,為什麼要給家裡再弄來一個拖油瓶?
安離想,淩越應該特别讨厭他。
可是淩越的目光落在安離身上,稚嫩的臉上卻浮現出一點憐憫,那點兒憐憫藏得很深,甚至像是他的錯覺,安離沒來得及看清,淩越已經轉身離去。
安離的到來,讓淩越的付出越來越多,也許是因為他也還小,有時候平衡不了自己的壓力,慢慢的也變得像淩偉強一樣刻薄。他會在某一刻突然崩潰,對着所有靠近他的人冷嘲熱諷,或者在飯桌上摔碗,指着某一個人破口大罵。
但是那種爆發是短暫的。
淩越還是會回到平常的樣子,安靜地打掃完衛生,偷偷在姐姐的包裡塞一點零用。
有時候是五塊,多的時候是幾張一塊兩塊夾着五塊裹在一起。他從來懶得去把這些東西攤在明處說,即使問起來,他也說讓兩個姐姐趕緊死幹淨了,看着煩心。
但是在她們打算離開的時候,淩越卻唯一一次在安離面前落了淚。
安離不明白。
淩越應該很愛她們,為什麼連告别都沒有呢?
隻是那個清晨,默默的把自己所有的錢還有她們的證件像往常一樣塞到她們的包裡。什麼都沒有問,什麼都沒有說,做好了早餐,把淩偉強的門鎖的死死的,轉身就回了自己的小隔間裡。
安離看見兩個姐姐在淩越門口停留了很久,她們敲了門,那扇門卻依舊關着,沒有任何反應。
淩越被淩偉強打得半死不活的時候,他靠在安離的肩頭,臉上是輕松還是落寞,是悲傷還是喜悅?
安離分不清楚。
安離問:“小淩,你愛她們嗎?”
淩越終于露出一個安離能夠看得懂的表情,嘲弄的,帶着恨意的,聲音很低:“……愛個屁,兩個人都死了算了。”
是嗎?
那為什麼要哭呢?
安離沒有問出口,把便宜的藥水倒在手裡捂熱,給淩越被踢得青紫的小腿上仔細地塗着。
“你他媽不會輕點?”
淩越終究還是憋不住了,他哭得全身顫抖,像是把上輩子積累的痛苦都哭得出來,他狠狠給了安離一拳,砸在他的肩膀上,他說:“安離,你也趕緊給我滾,我看見你就惡心,真他媽礙眼。”
……這樣嗎?
安離沉默了。
淩越惡心他?讨厭他?
安離有些茫然,他感受到淩越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衣服,溫熱的,又慢慢變得冰冷。
……但是,他不讨厭小淩啊。
要怎麼辦才好?
安離頭一次決定要離開,因為淩越讨厭他,他不想淩越生氣。
所以他存了好大一筆錢,即使是休息時間也在想辦法湊錢,等着考上大學之後和這個家斷的一幹二淨,在一個明媚的早晨,把這筆錢放在淩越的卧室裡,然後再也不礙淩越的眼。
他不該有這樣的想法。
……
安離看着淩越,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的手被淩越緊緊地握着,能夠感覺到淩越指節上厚厚的繭。
淩越的成績不比他差,也許本來他們應該上同一個大學,然後順利的工作,淩越能把自己的生活過得很精彩,沒有人會不喜歡他。
可是淩越因為他斷了腿,因為他被淩偉強退了學,又為了他日日夜夜地打工兼職,給他買下這套房子,自己卻在這樣的寒冬臘月裡穿着這麼單薄的衣服。
為什麼啊?
安離真的想不明白了,是他太笨了嗎?
明明人生都被他毀掉了。
淩越的目光沉沉的,落在安離空白的臉上,有些無奈。
他伸手捧住安離的臉,擡起一點,讓安離隻能看見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