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并沒有給你留下太多的時間。
等把柱間送走,你再也受不了地一頭栽到睡去。
等醒來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你愣愣地癱在被褥裡盯着房頂的裝飾,腦中無意義地閃過“這是什麼、花紋多用在什麼地方、是從什麼時候流傳下來的、代表什麼寓意……”的信息。
接着你又想起當初從黃泉歸來的第二個早晨,自己似乎也是這麼毫無負擔。
其實你已經有些記不太清過去了,你總覺得自己還停留在十歲那年一睜眼想起上輩子的事的時候。
但轉眼間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見過不少生離死别,很多人的臉到現在其實已經記得不太清,甚至連當初自己痛恨到極點的黑絕的樣子都快想不起來了,而你自己也已經去了黃泉好幾糟。
最終,你還活着……或許這種狀态應該叫活着吧?
你想。
太陽光照得室内暖烘烘的,房間裡飄動發浮塵也泛着微光,你想起以前在課堂上學過的,化學老師說這叫丁達爾效應。
嗯……然後呢?好像沒有然後,隻是你的思緒輕飄飄地捕捉了這個信息,想到了,雖然沒什麼意義,但卻讓你覺得這樣的感覺不錯。
丁達爾效應總比魯米諾反應好點吧?畢竟後者總在刑偵劇裡出現,出現就代表死人。
……昨晚,你殺人了。
想到這裡,你的心情不再輕松。
輕飄飄的、暖洋洋的身體一瞬間就像浸了冰水,水裡還夾雜着海草緊緊纏縛着你。
現在再說後悔、哭着說我也不想也于事無補,甚至是虛僞,找理由更是罪加一等。
生命是最重要的,隻是這個世界太扭曲了,命可以用錢來買。
你想起死得悄無聲息的爸爸,他的命換了多少小判你已經不記得了。
接着是你的弟弟,忍者殺了他,殺他的忍者再被忍者抓住殺死,殺人者人恒殺之。
而死在天災之下的妹妹……天災在你猝不及防之下奪走了你的妹妹,生命就是如此脆弱的東西。
正因如此,随意剝奪他人的生命才不可饒恕。
殺人是罪。
……是的,你不再無辜了,你想。
你也并不後悔,哪怕今後你可能會處在更為複雜的環境中,行将踏錯一步就是死亡,你也不會後悔。
這就是你想要做到的事必須付出的代價。
就像柱間他們,想要活下去,就要殺死别人。想要保護誰,就要去殺死别人想要保護的人。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道理。
很多人都想改變這個世界的道理,你也想改變,但改變需要支付代價。
……但還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你見過黃泉,你知道人死後會有靈魂,你也見過黑絕被他害死的人活生生地拉入地獄。
這個充斥着不公的可笑世界還真在死後有着如此滑稽的因果報應的公平,你簡直都要笑出聲了。
也幸好……你沒有死後了,你的歸處不是黃泉,不用去面對你所虧欠的人,你會用自身的存在去償還自己的罪。
這麼一想,你覺得自己實在是個自大的人,憑什麼覺得自己能做到這些,憑什麼讓别人付出你想得到的東西的代價,又憑什麼覺得僅僅是自己的存在能夠支付這些代價。
但無所謂了,瞻前顧後隻會浪費時間,而你沒有時間,沒有來世。
這一次死亡後迎接你的就是魂飛魄散,總不能活了兩輩子都過得這麼凄慘吧?
泉靜子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裡其實也挺好,你有足夠多的時間和空間來思考自己的一切,雖然你也不覺得自己能想出個什麼。
複盤昨晚的事?于是你發現你就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跑,幕後之人坐在高處實現了自己的目的,忍者們也對此心知肚明……說實話,這其實很讓人感到挫敗。
你以為的獵物搖身一變成了獵人,你什麼都看不清,你隻是以為自己看清了。
過去你覺得自己至少不是一個自大的人,現在卻要打一個問号。
自己為什麼要去輕視一個成功奪取了國家權柄的人,對方真的僅僅隻是靠着忍者嗎?那其他人也可以依靠忍者,為什麼做不到?
思考得出的結果是,或許,你沒把對方當人看。
嘴上說着平等,自己卻沒把人當人看,太可笑了。
因為這是火影世界,所以你也不自覺地認為“忍者”能做到什麼,天然地對忍者有着特殊的看法。而你自己是穿越的,擁有第三視角,所以你習慣性地去俯視其他人,再度犯了過去的錯誤。
你将泉靜子看作君權的象征,于是封建時代合格的仁君該做什麼,你就希望她能做到什麼,因為在社會制度不發生根本改變的情況下,合格的、不亂來的統治者雖然不能決定這個國家國民生活水平的上限,卻會決定下限。
泉靜子過去被當作聯姻的工具,很可憐——但也僅僅很可憐,在她以大名身份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你将她當作了統治國家的工具。
情感、道理,這些說服對方的,都是試圖驅使工具的手段。
但對方同樣也是一個人。
……所以由美對泉靜子是特殊的,泉靜子對由美也是特殊的。
你恍然大悟。
而在不久前你甚至還覺得由美是被那些忠君的思想洗腦了,從來沒有想過,她們之間會不會存在着不摻雜其他的友誼。
果然,人不會踏入相同的河流,卻會不斷地犯同一個錯誤。
你想。
更晚一些的時候,有人來送飯。
送飯的女官看起來很眼熟,但你不記得對方的名字了,你隐約記得對方曾和你交接過經緯町的事物。
菜色很簡單,但足以飽腹,一碗飯、一碗湯,另帶小碟子裝的一葷一素。
女官就在旁邊看着你吃。
你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問她怎麼不吃。
“吃過了,”她說,“殿下命我在你吃完後帶你過去。”
好吧。
“您知道由美的情況嗎?”你問她。
“聽說昨晚受了驚吓,現在在她自己的房中修養,過段時間就能重新回到殿下跟前吧。”女官不太在意地說道。
沒有隐瞞你。
你從中看出了泉靜子的态度。
你點了點頭,道了謝後不再說話,吃完飯由着被領去見泉靜子。
一路上府邸中似乎看不出昨晚的變故,隻是空氣中還有點未散盡的味道。
穿着統一制式服裝的人員就像npc在遊戲中重新刷新了一樣,在過道庭院間穿梭往來,做着自己的工作,但他們面上的表情還是告訴你這些人其實也沒忘記昨晚的驚變。
泉靜子在書房,桌上堆了很多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