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蕖停滞了片刻的識海再次飛速運轉起來,他靈機一動,立刻故作抗争說:“我不去!”
廢話,他以前從來沒跟人提過要去魔域的事,在尋常修士眼中,魔域又是個多麼人嫌狗憎的地方,他要是表現得太積極,豈不是又露出了破綻?
果然,他的抗議并沒有被任何人放在眼裡。
凝魄真尊并不在意去魔域的人會不會多一個,畢竟她早在聽聞“魔尊現世”的消息後便願意做出讓步,自然也無所謂讓一步還是兩步。她對着照武真尊正色道:“你發誓,絕不會重蹈覆轍。”微微一頓,瞥了一眼相蕖,又補充了一句:“并且,你得把他帶回來,給霜心派一個交待。”
這是要求照武真尊必須把相蕖活着帶回來的意思了。她雖從不曾将注意力放在自己這個充滿秘密的徒孫身上,可她畢竟是個護短的人,既然相蕖拜在了自己門下,也不曾作奸犯科犯上作亂,即便他隐瞞了自己妖修的身份,也該等到掌門出關再議。
照武真尊颔首應下。
兩位話事人談妥了,林中的氣氛再次松泛下來,相蕖一邊爬起來,一邊察覺到真氣波動,待得擡眼望去時,照武真尊已然解了霜心派一衆長老的定身。
他強裝出一臉憤懑不滿,卻又無可奈何、不情不願地走到了照武真尊身後,實則内心已在大聲歡呼。
江珧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小師叔!”
相蕖回過頭去,隻見江珧幾人眼眶紅紅,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又不敢。方才他們被封住耳目,再次恢複兩感時,江珧恰好看見相蕖狼狽起身的畫面,而他面前的照武真尊神色冷峻。
小師叔是不是被照武真尊毒打了?還要當他的跟班?江珧心頭一酸,雖然師尊叮囑過他,還不可對小師叔太過于推心置腹,可他們相處畢竟一年有餘,小師叔對他的照拂他也是記在心裡的……但是那是照武真尊哎,跟着他其實也挺好的吧?要是照武尊者能指點指點我的話,便是偶爾打我,我也甘之如饴啊!江珧很快又調理好了。
相蕖故作滄桑地朝他揮了揮手,一副身不由己的樣子。
他倆眉來眼去的小動作,照武真尊看在眼裡,隻覺得相蕖果然還是少年心性。雖然相蕖的輩分比他想象得大了些許,但也沒大到哪裡去,于他而言,仍是孩子。
照武真尊于是不再浪費時間,對着凝魄真尊遙遙颔首,互道:“告辭。”
相蕖也跟着他正要擡手作個謝師禮,誰料照武真尊話音剛落,狂風襲來,吹得相蕖眼前一陣缭亂,隻能眯起雙眼,堪堪看清身前半尺距離而已。待得再次睜眼時,已是百裡之外一處山頭。
他揉了揉眼睛,回頭望去,遠方無意湖上彤雲密布,霧凇林亦粉妝玉砌,一切已然恢複了原本模樣。
照武真尊大約是專門留了這片刻功夫供他與師門告别,幾息之後,隻聽他淡淡開口問道:“你叫什麼?”
相蕖垂着腦袋假裝神傷,聲音也憂郁低沉:“相蕖,芙蕖的蕖。”
“你喜歡荷花?”照武真尊問。
相蕖心中立刻警惕,惟恐被他看出真身,正想找個借口糊弄一下,就聽照武真尊道:“無需誤會,傍水而生的妖族繁多,我無意打探你的種族。”
他似乎以為相蕖以“蕖”為名是因為生長在荷花蓮池周邊,相蕖将錯就錯,保持沉默。
倒是照武真尊,似乎很多年不曾與人如此閑話家常過一般,他的眉眼間竟露出幾分懷念,低聲道:“荷花是好花。”
總算說了句人話!相蕖聽了心情舒暢,于是禮尚往來回問了一句:“敢問真尊名諱?”絲毫不覺得自己冒犯。
照武真尊聞言卻是一怔。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問、也沒有人敢問他的名諱了。
他被仙門修士喚為“照武真尊”,塵世民間也有人喊他“長生劍尊”,不僅他,連他的劍都仿佛失去了原本的名字。
他極目遠眺,目光仿佛穿越山河湖海,到達了萬裡之外的那座山上。
他緩緩說:“我名乘岚——‘溪岚乘月吐,岩翠合雲空*’的乘和岚。”
*溪岚乘月吐,岩翠合雲空。出自明皇甫汸的《詠虞山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