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漆黑的長劍劃破山中雲霧,留下一道飄逸的夜色弧線。
相蕖坐在劍上發呆。
他百無聊賴地一隻手支在下巴上,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放在劍身上,手指毫無節奏地亂敲,腿也在空中亂晃。
大抵是因為目不能視,真氣能夠感知的領域也縮小了數百倍,他的心思無法控制地活泛起來,思索着這幾日以來得知的一切。
這兩天看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記憶、聽了一籮筐不知真假的話語,他一時間也分辨不出真相究竟是怎樣的。
三百年前,圍繞着自己和乘岚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這個當事人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
但他清楚,詢問乘岚注定不會得到什麼結果。
縱然乘岚實事求是,無論事情大小,絕不會說謊哄騙他人,但凡他肯開口,所言必是真相。
可問題也在這裡,如若乘岚不願透露,他根本撬不開乘岚的嘴。
難道要借助學習幻術的機會,再與乘岚元神相連,偷看乘岚的記憶?上一次是誤打誤撞,他也沒想到乘岚為了救人,竟然肯與他元神相連,若是故技重施,誰又知道乘岚會不會再咬一回鈎。
他歎了口氣,抛開乘岚,又琢磨起玉滟的話。
修士向天道發誓,若有違反,無論身處何處,天雷必至,這是天道對破誓者的懲罰。
然而靈山不過是一座山,向靈山起誓若是在魔域地界靈驗也就罷了,算是山自有靈,若是真能如天雷一般無視空間和距離降下懲罰,便有一種可能——這座山亦不簡單。
要搞明白的事情實在是多如牛毛……相蕖莫名頭昏腦漲,隻覺得又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揉捏自己的腹腔。不過這一回,受害的内髒隻有胃,令他無端地有一種惡心感,幾欲嘔吐。
怎麼回事,從前在村裡聽說有人暈船的,莫非禦劍飛行也會暈劍不成?可露殺劍帶他渡海時,他也不曾感到這般不适……莫非自己的禦劍水平就比乘岚差那麼多?
他胡思亂想,看不到自己的劍搖搖晃晃,活像一隻醉酒的雞,在空中撲騰出了一串草書帖子般淩亂無章的軌迹,偏生劍上坐着的人又穩如雞頭。
幸而地上的乘岚看到了。
乘岚真氣雄厚磅礴,即便受到山霧的影響而稍有滞澀,卻也隔着百裡高空感知到了相蕖——起初,他真的以為那是一隻精神失常的有翼妖物。
他端詳那道軌迹片刻,突然意識到那可能是相蕖,之所以飛得這麼歪七扭八,也并不是因為精神失常,而是由于禦劍者疏于此道又目不能視。
眼看着那隻“無頭蒼蠅”就要一頭撞在山壁枯枝中,他連忙飛身上前,化作一道流光截胡了相蕖。
“你遛出來做什麼?”甫一落地,乘岚就對他興師問罪。
相蕖還沒從反胃的不适感中恢複過來,兩腳一沾地,下意識地便是一聲幹嘔。
“……”乘岚啞然失笑。
他輕拍相蕖的後背,順手替相蕖梳理了五髒六腑的逆氣,待得相蕖恢複過來,又問了一遍:“你遛出來做什麼?”
再一次地,相蕖還沒想好應對乘岚的話術,就被乘岚本人抓了包。
相蕖幹笑兩聲,委婉道:“我聽玉滟說,是你解開了我識海中的術法?”雖然他并不認為自己的識海中當真有術法。
“你眼睛的事情,說來話長。”乘岚跳過他的拐彎抹角,單刀直入:“所以你更該呆在安全的地方,待我把事情辦完,再細細研究此事。”
回想起程珞杉那仨瓜倆棗的功夫,相蕖對他所謂的“安全”嗤之以鼻,但聽乘岚這麼一說,他靈機一動,立刻想到了自己的投名狀:“你不就是要找那個假魔尊?不瞞你說,我有線索。”
乘岚果然眉頭微蹙,正色問他:“什麼意思?”
“我遇到你和玉滟要找的那個穿青碧色衣服的小賊了。”相蕖已計劃好,把碧衣賊交出去,若乘岚問起,便把一切推脫到藏官刀失控一事上。
至于他為什麼要讓碧衣賊躲在海裡,以免被乘岚發現?自然是故意為之:他假作與碧衣賊一夥,令其放松警惕,再來通知乘岚,真是好一樁甕中捉鼈——就是這個翁大了些,是整片金波海。
他在碧衣賊吞下的發絲上附着了自己的一縷神識……然而,眼下細細感知,竟然遍尋不得其蹤迹。
相蕖頓時心裡一沉。
且不說那是他的獨門神通,以他如今的修為,絕非碧衣賊可以輕易銷毀。更關鍵的是眼下,他已經開了頭,要怎麼跟乘岚交待?
乘岚恰在此時問:“你見過他?在哪?”
相蕖隻好硬着頭皮說:“幻境中一出來,我就到了他附近,原本我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記,但是現在……印記消失了,奇怪。”
乘岚神色不撓,淡淡道:“這不怪你,他們确實有些自己的門道,連我的印記也能消除。”
在長街時,乘岚也曾經通過感知找到碧衣賊,并用魔氣留下了印記,同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