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與陵川接壤,騎馬不過大半日便可抵達。
幾人到了城中,先去王府遞了拜帖,不多時,沐北王從大門急匆匆出來,見到沈翾立馬笑着迎上去。
“大将軍遠道而來,老夫有失遠迎!”
沈翾朝沐北王恭敬地行了禮:“王爺安好。”
沐北王忙将人扶起來:“将軍折煞老夫了!”
“快裡面請!”
沐北王乃先皇最小的弟弟,先皇繼位時他才剛出生不久。當今陛下雖大他幾歲,卻也得喊他一聲王叔。
當年先皇還在位時,沐北王自請了塊封地,從此遠離京城,不問朝政,安安分分地做起他的閑散王爺。
這些年倒是平平安安地過來了。
幾人随沐北王進了府,府中一切井然有序,樸實無華。
雖不比京中富庶,卻頗有幾分怡然自得。
一行人被帶到正廳,婢女将茶點端上後退下,隻留他們幾個說話。
沐北王打量沈翾幾眼,笑着輕歎一聲:“這日子過得可真是快啊,老夫與大将軍多年未見,方才在門口,險些沒能認出來。”
曾經明媚意氣的少年将軍,如今長成了沉穩端肅的權臣,不知老将軍泉下有知,是會高興還是難過……
沈翾溫文一笑:“多年未見,王爺倒是還跟從前一樣。”
沐北王擺擺手:“诶,老了,不比從前。”
“對了,聽聞将軍前幾日被人行刺受了傷,現下可好些了?”
“已無大礙,多謝王爺挂懷。”沈翾笑着道。
沐北王點點頭,并未多問:“那就好。”
說完看向其餘幾人:“這幾位是……”
明燭站起身躬身道:“屬下明燭,是大将軍的近衛。”
“這兩位是衛國公世子葉川遙,江州陸家嫡子陸清玖。”
“喔,”沐北王笑着點點頭:“原來是明将軍和陸公子。”
陸清玖起身見禮道:“陸清玖見過王爺。”
“嗯,”沐北王笑容溫和,對二人贊賞有加,“自古英雄出少年,大将軍手下果然良才輩出。”
“都不必拘禮,坐下說話。”
他慈和地說完,轉而看向葉川遙,倏地闆起臉,哼道:“世子還敢來我這沐北王府,不怕挨揍嗎?”
“……”
明燭和陸清玖雙眼一瞪,俱是一驚。
聽這話,這沐北王顯然是認得世子的,不知兩人之間究竟有何淵源。
隻有沈翾眸色淡淡,似乎并不意外。
葉川遙站起身,乖巧一笑,嗓音清脆道:“阿遙這不特地來向王爺賠罪了!念在晚輩年少不懂事,您就原諒侄兒一次吧!”
“實在氣不過您就打我一頓,出出氣!”
“哼,你以為老夫不敢嗎?”
葉川遙賠着笑,故作輕聲道:“那一會兒您偷偷打,将軍還在呢,您多少給侄兒留點面子。”
“哈哈哈你啊,”沐北王繃不住笑道,“幾年不見,倒是比小時候還要油嘴滑舌!”
“罷了,此事過去已久,也無需再提,本王也懶得再管你們年輕人的事。”
幾個人聽得雲裡霧裡,心下好奇,卻又不得解,隻能幹着急。
葉川遙躬身道:“多謝王爺。”
閑話過後,沐北王看向沈翾,正色幾分道:“将軍今日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沈翾看向沐北王,慢條斯理道:“實不相瞞,沈某前幾日收到一封密信。信上說有民家女死于刺史府,不知王爺是否聽聞過此事?”
沐北王目光微閃,沉默一瞬後歎聲道:“确有此事。”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心中不禁一動。
看來這事的确不是什麼秘密。
沐北王思忖一瞬,随即沉聲道:“刺史孟少忠近幾年頗好美色,家中美姬小妾養了十幾個。”
“那名女子原是錦繡坊的繡娘,那日不過是去府裡送衣裳,不巧被那孟刺史遇上。”
“見那女子容貌秀麗,他便起了念,先是差人去女子家中提親,女子不肯與人為妾開口回絕,他便将人強行帶回府中。”
“唉,此女也是剛烈,抵死不從,一頭栽進那蓮花池中,香消玉殒,實在可惜。”
葉川遙眼底微顫,不禁有須臾失神。
這女子的經曆,倒是和上一世的他頗為相似。
當權者為所欲為,他們這些無辜百姓難道就隻能逆來順受嗎?
“那女子可還有家人?”葉川遙問。
沐北王歎息道:“那女子家中隻有一位老父親,孟刺史給了他一筆銀錢做補償,這事……也就無人再提了。”
葉川遙心裡越發不是滋味。
一個如花生命,好不容易來這世上一遭,最終卻這般銷聲匿迹,甚至連最親之人都不在意,當真是令人唏噓。
沈翾看向沐北王,不緊不慢問:“這位孟刺史如此隻手遮天,宜州的官員和百姓難道就沒有怨言?”
“自是有的,隻是……”
沐北王猶豫道:“他既敢如此行事,背後自是有所依靠。将軍來此,想來心中已有幾分了然。”
“不過,老夫鬥膽奉勸将軍,還是莫要插手此事為好。”
沈翾眸色幽深,沉思道:“王爺何出此言?”
沐北王眉頭微蹙,沉聲慢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孟少忠所犯罪行雖罄竹難書,但背後的勢力盤根錯節,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
“将軍又何必以身入局,趟這個渾水?”
沈翾聞言自嘲一笑:“王爺肺腑之言,沈翾心中感激,但……”
“我本已身在局中,又哪裡能真的置身事外?”
沐北王點點頭,無奈地長歎一聲:“也罷,既如此,将軍不妨去見一見蜀郡郡守裴碩。”
“他在孟刺史手下為官多年,想來定能知曉些什麼。”
沈翾點點頭:“多謝王爺。”
沐北王看向他,眼中神色複雜,一字一句道:“将軍,如今天下不安,朝廷動蕩,将軍定要萬般小心。”
“可千萬……莫要步了老将軍的後塵啊!”
沈翾起身,朝沐北王鄭重地鞠了一躬,敬聲道:“當年承蒙王爺傾囊相助,送糧之恩沈翾沒齒難忘。”
“王爺放心,沈翾絕不會讓當年之事重演,也絕不會任奸人當道,民不聊生。”
沐北王緩緩點頭,嗓音微顫:“好,好。”
當年為求自保他自請離京,在這宜州一待就是幾十年,從此兩耳不聞窗外事,少時的抱負早已抛諸腦後。
眼見百姓疾苦,他雖心痛卻無能為力。
可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
這天下,也總要有人去守。
若這世上能多幾個如沈翾這般的人,這天下,或許會是另一番景象吧……
“天色已晚,幾位不如先在府裡住下,明日再做打算。”
沈翾并未推拒:“那便叨擾王爺了。”
幾人在偏院住下。
入夜,沈翾帶着明燭偷偷潛入郡守裴碩家中,剩葉川遙和陸清玖在院子裡吹着風閑坐。
陸清玖的手裡捏着酒盞,瞧着神色有些恍惚。
他一句話也不說,隻時不時地拿眼角瞥一眼對面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