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庾一面将他凍麻的耳朵湊到炭盆前烘熱,一面偷瞄黎璃撥開棉被,将重新灌好的湯婆子一路塞進裴祁安懷裡。
“黎姐,祁安沒事了吧?”
“誰是你姐?”
李仲庾露齒一笑:“不是昨天你要認弟弟的?祁安不肯,我願意啊。”
“别,我跟你不熟,”黎璃擡眸斜他,“況且昨天還放蛇吓我,過了個夜就一反其道,摧眉折腰地叫姐,恐怕是陽奉陰違、明修暗度吧?上次是黑眉錦蛇,下次保不齊就五步蛇了,這聲姐我可擔當不起。”
李仲庾心虛地咳嗽:“既然知道,昨日怎麼沒戳穿?”
黎璃哼道:“他想一肩挑,要僵李代桃,我自然得滿足他的英雄夢。”
這話聽得李仲庾十分愧疚,垂下頭喁喁細語:“也不是什麼英雄夢,其實祁安一直是這樣的,大家夥決定的事即便他不願意也不會反對,出了事總是主動扛,被首輔大人關祠堂也不是第一回了。”
黎璃默然無應,良久方說:“他跟他父親的關系很差。”
這不是疑問,連她這個才來學堂幾天的人都能看出來。
李仲庾點點頭:“尤其這幾年愈發差了,幾乎是相看兩厭。他母親前年又生了一個兒子,本來祁安也不住那麼偏僻,是他借口弟弟夜裡吵鬧,自願搬來這僻陋處。外頭的流言蜚語,也是不見首輔大人和夫人出來維護一句,久而久之,下人便不再把他當一回事,所以别看他是嫡長子,其實爹不疼娘不愛,挺可憐的。”
“什麼流言?”她問。
“就是……”李仲庾瞄了眼沉睡的裴祁安,壓低聲音道,“就是傳祁安不是嫡子,而是首輔大人在外頭的私生子,姐應該沒見過首輔夫人吧?容貌平平,一張大方臉,祁安跟她長得一點都不像。”
在他言語間,黎璃下意識地瞄了眼裴祁安,五官很精緻,首輔夫人她還未見過,不好評價,不過……
“一定要長得像父母才是親生的?我看他跟首輔大人長得也不像。”
“黎姐你這……”李仲庾聽了直皺臉,“外頭的流言好歹還承認他是首輔大人的兒子,到你這是直接抹殺血緣啊。”
黎璃沒接腔,坐到床沿,舉起鉗子翻翻炭火,過了半晌,兩人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回頭見裴祁安已經從大棉被裡掙出兩隻手,捂住腦袋,痛苦地擰眉。
李仲庾激動地喊:“醒了醒了!”
裴祁安艱難地睜開眼,一下瞧見坐在床沿的黎璃,還有些搞不清狀況,想撐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被包成粽子,連彎個手臂也費勁,她見狀想上前搭手,誰料裴祁安見她伸手過來,急急往後退開,于是黎璃的手就這麼懸在兩人中間。
“我來我來。”李仲庾眼尖地來打圓場,三下五除二地扯開棉被,替裴祁安連脫兩件大氅。
黎璃倒沒覺尴尬,還是坐在床沿,挪都不帶挪一下。
“你……”一說話,才覺喉間如火燒,裴祁安忍不住咳了咳,“你帶我出來的?”他問李仲庾。
李仲庾點頭:“你暈在寝堂,僵得像塊凍肉,我們廢了老大勁才把你帶回來。”
我們?裴祁安下意識地瞄了眼黎璃,并不相信她有這麼好心。
“他醒了嗎?”裴祁安垂下眼問。
“誰?”李仲庾愣一下,須臾反應過來問的是首輔大人,“你父親醒了,今日下晌醒的。”
裴祁安聞言,默不作聲地坐到床沿彎腰套靴,才起身卻倏地一陣頭暈目眩,踉跄一下又跌坐回去。
李仲庾勸道:“别下床,要什麼我們可以幫你拿。”
裴祁安沒回話,甩甩腦袋又要起來。
黎璃伸手握住他的小臂:“你要去哪?”
就這麼正好抓在被蛇咬的地方,痛得裴祁安把眉一疊。他咬牙把手掙開:“你管我去哪?男女授受不親,你一個閨秀小姐怎麼進到男子房間來?還坐到我的床上,以後看誰敢要你。”
李仲庾搶先感受到劍拔弩張的氣氛,緩緩咽了口唾沫。
無端端受一通邪火,黎璃氣笑了:“你好像很關心我以後嫁不嫁得出去,張口閉口男女大防,操的心簡直比婆子還多,莫不如以後我就喊你……裴媽媽?”
裴……媽媽?!
裴祁安“騰”地站起來,這次沒暈,氣得分外清醒,怒斜一根指頭過去,厲聲道:“你!”
黎璃揮手拍開:“有話就說,你你你,你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