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紫禁城這座繁忙一天的大機械漸歸平靜。
黎璃和溫甯在屋裡烹茶,案上是唐昭月搗鼓半天做出來的酥油泡螺,不過形狀不大好,螺紋擠得漂亮的都挑出來送去給鐘司籍了。
“昭月姐姐怎麼還不回來?”黎璃探頭望了望窗外,“都快亥正了。”
溫甯在床邊坐着,幾番欲言又止,終是沒開腔,隻起身取來針線籃子,揀了塊白帕繡紋樣。
又過去小半時辰,已是雲散月輝。
唐昭月終于回來了,她輕手輕腳地推開門,聽得“吱呀”響,屋裡二人不約而同地擡頭。
“還沒睡呢你們?”她彎唇笑一笑,把食盒擱到案上,又舉起宮燈“呼”一聲滅了。
黎璃從杌凳上起身,倒一盞熱茶遞去:“昭月姐姐,鐘司籍留你這麼晚啊?”
唐昭月心虛地接來茶盞,随口打了個哈哈:“這不是年前中宮要賜宴嚜,尚儀局難免要忙些,鐘司籍就留我多囑咐了幾句。”
溫甯蓦地插話進來:“賜宴一事有賓樂二司掌管,司籍下的應當不用摻和吧?”
唐昭月眼珠子轉了轉,端起茶盞邊喝邊道:“姐姐不在尚儀局不知道呀,這次要宴請内外命婦,多少個貴人喲,光司賓司樂那幾個人哪夠用,這不就找我們司籍調人了嚒。”
溫甯瞟一眼她如丹霞般潮紅的臉,幾不可聞地歎口氣:“真怪了,公事留到下值了才囑咐你。”
聽這口氣似夾帶質問,唐昭月暗裡有些不高興:“快過年了我們鐘司籍有多忙你又不是不曉得,白日裡沒尋出空檔,夜裡與我說起有甚麼怪的?倒是姐姐今天說話怪聲怪氣,聽着像在指責我回來晚了。”
溫甯也不繡了,直直地看向她:“是啊,都這麼晚了,平日這會兒你不是都鬧覺了?”
唐昭月心中生虛,語氣也愈發不好:“姐姐在說什麼笑話?那鐘司籍留我,我怎麼辦?難不成說困了,要回屋歇着去?嚯,真是好大派頭。”
聽到這兒,黎璃自然也聽出問題了,她默不作聲地站到二人中間。
溫甯把針插進線團,一面在腿間疊帕子,一面說:“你不用急,這幾日為何夜夜晚歸,你自個兒心裡清楚。”
唐昭月怔了怔,下意識地咬住唇,暗窺一眼黎璃,貓着聲試探:“你……們知道什麼了?”
黎璃搖搖頭。
溫甯擡眸道:“今晨,萬壽亭以北。”
聞言,唐昭月尴尬地沉默下來,想問她聽到多少,到底沒好意思。轉念一想,總歸也不是能一直瞞住的事,知道就知道了罷,她遂癟癟嘴說:“姐姐既然知道了,那我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是,我就是跟太監對食了。”
“你糊塗,你糊塗!”溫甯的臉一下爆紅,倏将帕子甩了,噌地起身,越步到她跟前,“你都派到鐘司籍身邊了,開年選女史還會沒你的份?何苦跟個太監對食!”
唐昭月不敢與她對視,低下頭,有一下沒一下地玩束帶上綴的珠珞:“當女官和跟太監對食也不矛盾嚜,我又不是跟個沒出息的小太監,我跟的是禦馬監提督大太監紀淵呀。”
說起他,唐昭月眼眸一霎被點亮,生出羞答答的嬌态:“姐姐想來也是見過的,他年輕俊朗,我又不虧的咯。”
溫甯恨鐵不成鋼,不住搖首:“民間有句俗話‘三個性兒别惹他’,排第一個就是太監性兒。你才來宮裡多久,知道那幫太監多少事?我告訴你,太監大多心裡扭曲,喜怒無常,甚者還喜施虐,我在宮裡五年,見過被太監折騰死的宮女不知凡幾。”
一盆冷水當頭潑下,唐昭月不痛快極了,揚聲辯駁:“姐姐這是要一棒子打死所有太監,哦,有根的是好男人,沒根的全是壞男人,哪有這麼區别好壞的?再者,紀淵跟你了解的那幫太監可不一樣,他溫柔體貼,絕不會虐待于我,這是絕不可能的!”
見她不僅滴水不進,還據理力争,溫甯生了悶氣,一屁股又坐回床沿,倒騰起針線籃子。
“你現在是着了他的道,我說多了還招你恨,我不說了。”
唐昭月賭氣道:“我看是姐姐說不出他的壞來,紀淵年輕有為,在我之前從沒找過宮女對食,他是真喜歡我,待我一心一意,在我心裡頂頂好。不瞞你們,今夜我已經跟他私定終生了。”
溫甯手一頓,緩緩扭頭,痛惜地望她一眼,什麼話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