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過窩風橋來到靈宮殿前的天井,這裡早已人滿為患,道兩旁栽了兩排桃樹,此時風來生動,桃花漫天,宛若春三月。
歲暮桃花,遇則幸也。樂兮一拂美髯,笑說:“吉兆,吉兆啊。”
大家都沉浸于醉人花色,卻聽人群中忽地有人喊:“快看!那是什麼字?”
“這棵桃樹下也有!像是個‘永’字?”
“這裡也有!這裡也有!是……”那人小聲地說,“是‘徽’字嗎?”
一時間衆人紛紛比劃着猜字。
忽地又起一陣風,将地上散落的桃花吹走大半,霎時,八棵桃樹,樹下八個桃花大字一覽了然,連起來是——重徽疊照,國祚延永。
要知當今聖上名朱衍徽,‘重徽疊照’就非常有指向性了,這詞原指學問的繼承發揚,放在當前語境裡,就有聖上傳承先祖光耀那意味了。
“天瑞!此乃天降祥瑞!”
此言一出,所有人争言祥瑞,靈宮殿前陣陣歡呼,吸引了更多人前來。
三人被人潮擠來擠去,幹脆退出來站在窩風橋上觀望,李仲庾踮着腳看半晌,側頭問道:“黎姐,你說這是真的嗎?真是天降祥瑞了?”
黎璃正彎着身子,要往窩風橋下的金錢眼裡扔銅錢,聞言回了一句:“隻能是真的。”
“那就是假的?”李仲庾也學她趴在白玉欄杆上。
黎璃沒回話,忽地往下一擲銅錢,隻聽得“叮铛”響,似是打中了金錢眼裡的小銅鐘。
人站在橋上根本看不見銅錢眼,一般要站在橋對面投擲,裴祁安不信她能打中,特地繞到側面去看,便見那小銅鐘正在前後搖擺,還真給她瞎貓碰着死耗子打中了。
黎璃拍拍手,笑着朝他一揚眉。
“呵。”裴祁安将頭一别。
“鐘響福兆,黎姐,你明年一定交大運!”李仲庾狗腿地說。
黎璃一拍他的厚肩:“承你吉言。”
“你們看到了嗎?”鄒洤興奮地朝他們跑來,“我從未見過寒冬開桃花,還有那八個大字,真是太神了!”
黎璃轉過身,倚靠在欄杆上,跟他說:“春花冬開并不少見,隻是你沒見過罷了,在暖冬亦或是遇到反春天氣,桃樹鬧不清楚春夏秋冬,以為春天來了,就開花了。而且不光是桃花,諸如海棠、玉蘭和迎春花,也可能開花。”
“依你的說法,不更證明是祥瑞了?”鄒洤不解地說,“前幾天哪來的反春天氣,明明是大雪紛飛的寒冬,一出門凍得人鼻頭都掉了。”
“你沒聽說過催花牡丹嗎?”黎璃問,“坯土窯藏之,蘊火炕晅之,皇宮十月就有牡丹花進禦了。”
李仲庾搭腔進來:“可這兒哪來土窯啊?”
“并非一定要土窯,也可以紙飾‘密室’,效果也是一樣的。”黎璃說道。
裴祁安從側面又繞回來,讪笑道:“就前幾天那陣陣狂風,樹都給你刮斷了,還用紙做的‘密室’?”
黎璃朝他歪一歪臉:“确實,是要廢些功夫的。”
但凡能跟她頂嘴的話題,裴祁安一個也不漏,又言辭鑿鑿地說:“你的說法站不住腳,白雲觀每日往來多少人,真動了手腳,瞞也瞞不住。”
“那你可以去問問,白雲觀前段日子有沒有閉過觀。”
“問就問,白雲觀一年到頭從不閉觀。”裴祁安不服輸地說,“那你倒是解釋解釋,地上的八個桃花大字是怎麼一回事?”
“這就更好猜了,”黎璃左右看看,“你們剛才沒聞到一股魚腥味嗎?”
李仲庾搖頭:“我光顧着看了,沒顧着聞。”
黎璃解道:“在地上用魚鳔膠事先寫好字,桃花落下來自然就黏上了,待起風,沒黏住的桃花被吹走,字就顯現出來了。”
“我不信!”鄒洤堅定地辯駁,“這明明就是祥瑞!”
“我倒要去看看地上有沒有魚鳔膠,”說着,裴祁安擡手指她,“若是沒有,你作如何?”
黎璃一聳肩,漫不經心道:“随君處置。”
“好,你可别後悔。”言訖,裴祁安轉身就要往靈宮殿走。
這時,突然一陣急促馬蹄聲落在白雲觀前的青石闆路,一列錦衣衛身騎高頭大馬,橫沖直撞地策馬進觀,領頭那人穿着罩甲,頭戴官帽,是宮裡的人。
黎璃一眼認出,那是禦馬監提督太監紀淵。
錦衣衛全然不顧觀中行人,疾馳之間撞翻數人,黎璃光顧着看紀淵,一時之間沒注意到,待看見罩着精械馬铠的一匹黑馬迎面而來,已是來不及避讓。
刹那間,腰上突然環來一條胳膊,一股力道将她往後一扯,堪堪避開黑馬。
“那麼大匹馬撞上來你沒看見?長沒長眼啊?”
黎璃下意識地扶住腰間的手臂,扭頭看去,一截流暢的下颌線,再望上去,是擰着眉頭、咄咄逼人的裴祁安。
兩人姿勢有些怪,她的腳沒完全着地,人被他的臂彎半吊着,背脊又貼着他的胸膛,所以一扭頭正好靠到他頸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