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洤舉起鍋鏟,精神十足地說:“為了精進我的烹調技藝,為了有朝一日能以廚藝名揚天下!到時我要開一家全京城最大的酒樓,連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天下第一廚!”
“你要當廚子?”黎璃看着他。
鄒洤鄭重點頭:“這院子是我花光壓歲錢租下的,此事除了你們就我的書童安福知曉,平日得了空我就來此處琢磨新菜式,如今也算小有成就,至少比我府裡廚子做得好吃!”
“你家裡能同意?”她又問。
鄒洤喪喪地垂下手:“若被父親知道,定是要打斷我的腿,我哪敢跟他們提啊。不過沒關系,”他給自己打氣道,“俗話說得好,兒大不由爹,待我長大,他們就奈何不了我了!”
說着,他又有些忐忑:“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笑?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偏偏要去做廚子?”
黎璃搖搖頭:“如果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就不會覺得做廚子有什麼了。”
一旁的裴祁安下意識地問:“所以你想做什麼?”
黎璃斜飛一眼:“我才不說,省得你笑話我。”
裴祁安口是心非道:“不說就不說,我才不想知道。”
“啊!要糊了!”鄒洤驚叫一聲,滿臉懊悔,“光顧着說話,都忘記翻炒了,這不是我的水準,大廚不允許犯這種錯誤,我要把這道菜倒掉!”
黎璃搶先一步把鍋裡的蒜苗炒清醬肉盛出來,湊近聞了聞:“很香啊,一定很好吃,鄒大廚,不要浪費。”
鄒大廚?第一次聽人這麼叫他,鄒洤摸了摸後腦勺,羞赧起來。
夕陽西下,正堂裡暖簾低放,一桌子熱氣騰騰的美味佳肴,裴祁安、黎璃和李仲庾圍着桌子坐下,鄒洤則站在桌前,手上拿着一把薄刀。
“京師美馔,莫妙于鴨,不會做鴨的廚子,怎算一個好廚子?今天給你們露一手片鴨!”
言訖,鄒洤對着那隻金黃油亮的烤鴨開始下刀,這片鴨他整整自學了半年,每片要薄而均勻,要有皮有肉有油,是極其考驗刀工的。
萬幸,他沒掉鍊子,鄒洤十分滿意自己的傑作,再看到大快朵頤的三人,這就是廚子最幸福的時刻。
“黎姐,你老家是甯波府吧?”鄒洤邊吃邊聊,“我母親來自舟山,我可喜歡江南了,河湖交錯,到處都是水,家家有船舫,大船小船,往來如梭。那裡有最豐富的水産,簡直是廚子的天堂,尤其是臨海地帶,像紅膏嗆蟹、醉泥螺、生腌海子、紅燒雜魚,還有鮮掉眉毛的米魚羹和鹹齑大黃魚,北京可吃不到海鮮。”
還沒等黎璃回話,李仲庾先不服氣了:“北京怎麼沒有?蔥燒海參、燴烏魚蛋還有雞絲翅子,我都常吃!”
鄒洤說:“這些都是海味并非海鮮,北京能吃到的,諸如魚翅、海參、鮑魚和海蛎,全是幹貨,不是新鮮的。”
“那不都是海裡的,有什麼區别?”
“你是沒吃過現撈出來的活魚,還翻騰呢,一棍子敲悶咯,清理幹淨,隻需抹些鹽,不管是烤煮蒸煎,都好吃得不得了。吃不着鮮,才吃幹,在舟山我們都不屑吃這些幹貨。”
李仲庾更加不開心了:“你到底是北京人還是舟山人?既然舟山這麼好,你怎麼不回舟山去?”
“行了行了,”裴祁安打了一個飽嗝,勸道,“這有什麼好争的?”
黎璃也搭腔進來:“海味也是從海鮮來的,經過曬制、烤制或熏制,可以剔除腥臊和寄生蟲害,也可以讓食材味道變得更豐富,就像這道清醬肉,”言着,她夾起一塊,“腌七醬八晾三月後,清香鮮美,利口不膩,用清醬肉炒蒜苗就比鮮豬肉炒蒜苗更郁香鮮濃。”
“就是這個理,還是黎姐會說話。”李仲庾睐一眼鄒洤,微微哼了聲。
年味最濃的地方,永遠是在飯桌上,雖然有些小吵鬧,但更多的還是歡聲笑語。
這一切對黎璃來說仍是新奇的,她吃得很開心。
席盡,黎璃擱下筷子,認真地說:“這是我來京城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多謝款待。”
“是是嗎……真的嗎?”鄒洤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
黎璃笃定地點頭,而後又看了看他們,說道:“《禮記》裡說‘同門曰朋,同志曰友’,我們既是同門,姑且也算志趣相投,是否能稱之為‘朋友’?我們現在能算朋友嗎?”
“朋友……這個詞好,”李仲庾不住點頭,而後拱手對她作個揖,“就好比《水浒傳》裡的李逵和張順,我們也是不打不相識,以前捉弄你的事,我向你道歉,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朋友了。”
“對!”鄒洤興奮地拍起桌來,“非常好的朋友,兩肋插刀的那一種。”
李仲庾伸手摸摸自己的肋骨,隻摸着肉,遂放棄。
“怕了?”鄒洤笑着去推他,“你這胖子,有沒有點義氣?”
說着,兩人推搡打鬧一番,少頃,倏地記起還有一個人沒表态,便都不約而同地看向裴祁安。
他咳了一聲,忸怩地撇撇嘴:“什麼朋友不朋友的,再說吧。”
“他就是嘴硬。”李仲庾拆台道。
黎璃笑了笑:“我知道。”
裴祁安瞄到了她的笑顔,耳朵裡的編鐘又咚咚敲起來,一瞬間就心虛了,聲調低了好幾度:“我才沒嘴硬,是你們骨頭軟。”
這時,隻聽外頭開始“砰砰”作響。
李仲庾旋即起身推開窗戶,但見天際煙花綻放,光華溢彩,噼裡啪啦炸滿夜空,将清淺銀河綴得如畫如詩。
“燈市開始了,我們快去東華門吧!”李仲庾滿目絢爛,興奮地回首沖他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