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掌賓,就是這兒了,唐掌賓?”
“嗯?什麼?”唐昭月還不習慣這個稱呼,怔愣片刻才反應過來,“哦到了呀,多謝小公公帶路。”
“應當的應當的,”小太監點頭哈腰,“以後您就一人住正房大間,敞亮,再不用和别人擠了。”
“兩旁住的是哪個宮的?”
唐昭月好奇地左右張望,忽地看見一側耳房門虛掩着,裡面有一個臉塗得刷白的老宮女坐在便桶上,解完後竟也不系褲子,随它松松垮垮地垂到地上,加上腿上的皮膚也垂垮,整個人就像被地吸着了。
老宮女顫顫巍巍地轉身,面向便桶,倏地伸手往裡掏了兩下,那手上滴滴答答的,黃綠色的,糊到嘴上舔舐起來。
唐昭月猝不及防地看到這一幕,發出一聲驚呼,明明離得還遠,仿佛已經聞到便桶裡那股惡心的酸臭味,再也忍不住了,彎腰連連幹嘔。
小太監騰出一隻手拍拍她的背:“唐掌賓,驚着了?别怕,這個老宮女腦子不正常,明天就要發配浣衣局了。”
唐昭月嘔得眼淚鼻涕全出來了:“浣衣局?”
小太監理所當然地笑笑:“當然了,不然還讓她留在這裡污您的眼嗎?紀公公特地吩咐了,明日一早就把她帶走,唐掌賓盡可放心。”
浣衣局位于德勝門迤西,廿四衙門裡唯一不在皇城裡的,老了病了都發過去,為免洩露大内機密,便隻供少量米鹽,待其自斃。
這還是溫甯告訴她的,初來宮時她天真地以為浣衣局隻是漿洗衣物的衙門,但其實那是冷宮,宮女的冷宮。
唐昭月撫着胸口,逃似地跑進正房。
屋裡倒是幹淨,甚至一塵不染,她多少好受了些。
小太監不知何時業已站到她背後。
唐昭月東摸摸西碰碰,一擡頭燭光搖晃,靜夜中碩大的影子投在四壁,她一凜,脖子僵僵地扭過去。
小太監隐晦地沖她笑一下:“年輕時有個掌事太監看上她,清高呀,不肯跟人家,不然日子何苦過成這樣?唐掌賓您有紀公公,這一輩子當是無虞了。”
唐昭月覺得身上寒浸浸的,笑容也僵,想說什麼,又怕聲音出來是顫的,隻得閉嘴了。
“時候不早了,唐掌賓早些歇息。”小太監很識相,拱手一揖,很快退出去了。
待門一阖,她立馬軟坐在椅子上。
這夜,唐昭月睡得很不踏實,好不容易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又夢魇了,驚醒,一身的冷汗。
翻來覆去無法再入眠,就早早起了床,不敢出去打熱水,怕碰見昨夜的老宮女,便用冷水拭了臉,又太冷了,隻好把臉湊到炭盆邊暖一暖。
外面還黑布隆冬,唐昭月發着呆,乍聽“砰!”一聲,有吵嚷聲從耳房裡沖了出來。
原來是兩個内使依命來帶老宮女去浣衣局。
紫禁城仍在夜色裡,内廷長街上的燈樓還在釋放魅魅的光亮,寂靜中那些聲音顯得特别清晰、尖銳,起初吵罵了幾句,後頭又似聽見笑聲,實在陰森森。
兩個小太監擰住鼻子,左右架起老宮女,好笑地問:“就這麼高興?”
老宮女手舞足蹈:“出宮啰,出宮去啰。”
一個尖聲尖氣的小太監罵她:“老不死的,你是要出宮去死啦。”
聽到“死”字,老宮女又像瘋魔了一樣,頭狠命地甩,甩得發髻全散了,黑發白發交雜在一起,在那兒亂飛,臉都看不見。
“給我消停點!”小太監揮手就是一巴掌,“瘋子,老不死的瘋子,送你去死!”
“我不死,我不死,不要死,我不要死……”
老宮女一直重複念,小太監就一直扇巴掌,念到最後也隻剩一個“死”字說得最清楚。
死,死,死。
唐昭月身子簌簌的,吓得兩步跳到床上掀開被窩就鑽,蒙好頭,一隻腳還露在外面,一縮,全進去了。
安靜了,沒事了。
他們走了,她也哭了,哭得很小心,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唐昭月亦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那老宮女的命運跟她又有何關系?
但就是難受。
或許是因為從沒自己住過一屋,進宮前和弟弟妹妹,進宮後也有溫甯黎璃,原來一個人的屋子可以這麼空蕩,燃再多炭都是不熱的。
也隻是這點不習慣罷了,很快,很快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