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怕,如果受了欺負老師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我黯然神傷低頭不語,卻在想她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新人老師的魯莽與無畏,而我其實已經并不奢求她真的能替誰伸張正義,說到底是紀樂先将飯菜倒到人家頭上,可若是我如是相告呢?紀樂會不會因此而受到處罰?我們兩個人的關系是不是也會就此走至末路?
我低頭落淚,卻也隻是搖了搖頭。
“你要相信老師,如果你希望老師保密,老師一定不會告訴别的同學。”她說這話時身子慢慢向我傾斜,逐漸越靠越近,雙手将皮包護在腿上,似乎笃定我倆招惹了什麼校外邪惡勢力。
我還是深埋着頭,幾聲啜泣終于從口中溢出,雙肩也跟着微微顫抖,“不是的,謝謝老師,但是……還是不用了,沒關系的。”
“他們威脅你們了是不是?區雲被打進醫院,他父母一定會報警,你也要學會拿起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老師不會害你的。”
我抽出一隻手,刻意覆在校服衣兜上,一點點攥緊。
“你兜裡揣了什麼?拿出來給老師看看!”她說時義正言辭不容拒絕,攤開手擺在我面前。
我突然表現得極為驚恐,死死護住兜裡的手機,不住搖頭,甩開她的手起身要走。
不出所料,她大步向前攔住我的去路,卻又十分糾結,明明已經到了耐心的底線,但還顧念着職業修養。
我覺得差不多了,從右兜裡緩緩掏出紀樂的手機,找出那張照片遞給了她,“午飯的時候我和區雲在樓頂吃飯,我以為廢棄的地方不會有人,就把剩飯從樓上倒了下去,沒想到他們三個從樓下沖上來……”我用雙手捂住了臉,抽泣聲愈發明顯,“我已經道過歉了,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他們說……說要給我拍那種照片,還要發到網上,讓所有人都看見。”
“所以區雲是為了幫你是嗎?”女老師聽後眼圈兒一紅,抱着我輕輕安撫。
我的下巴墊在她柔軟的長發上,一陣風吹來,淡淡的洗發水香味暫時趕走了消毒水那股令人難受的味道,眼前所見是醫院長長的走廊和忙碌不停的醫生護士,左兜裡依舊躺着那把曾抵在我脖子上的彈簧刀,我側頭望向窗外那處無比繁茂的綠意。
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
“嗯,我發誓從來沒有招惹過他們,我甚至不認識他們,真的不敢想,如果沒有區雲,他們會把我怎麼樣,老師,我真的好害怕,我怕說出來他們還會來報複我。”
是真相,但又不完全是。
“别擔心,區雲不會有事,醫生說不會危及生命,你也别太難受了,等他父母來了,老師跟他們說。”
她輕撫着我的頭發,語氣輕柔一再安慰,卻沒法讓我升起哪怕一絲絲因撒謊而來的愧疚心,莫名的刺激感卷着對未知的擔憂在我的心裡刮起一陣飓風。
他被從急救室裡推出來送進了普通病房,頭上纏着一層層紗布,頭發也被剃了個精光,雙眼緊閉安安靜靜躺在病床上,陽光從病房的窗戶裡灑進屋子裡來,卷翹的睫毛根根分明,本就蒼白的肌膚如今更白了一些,我隔着一道門看他,猶豫了許久還是沒進去。
是區雲?還是紀樂?
假如他父母真的報警,水房裡發生的那件事大概率會被扒出來,再之後他們跟紀樂之間的過節也不會是什麼秘密,那自己為了隐瞞動機而編造出來的說辭會不會也跟着不攻自破?
一直到入夜,夜幕一如深海,星辰便如躍出海面的魚,魚鱗恰好反射着月光。
走廊的長管燈散着并不算太亮的白光,将整個走廊都襯得陰森冰冷,我捧着一塊涼透的饅頭,終于坐在了他的病床前。
饅頭渣兒随着被掰下的那一小塊兒零散落在深藍色的校服褲子上,指尖沾了點兒塑料袋兒裡的水汽,很容易将饅頭碎屑粘在指腹上,最後再撚到一起送進腳邊的垃圾桶裡。
紀樂的手毫無征兆向床外伸去,卻沒來得及睜眼注意到病床兩側的護欄,撞到後吃痛蹙眉,我連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紀樂!你醒了!”腦震蕩有一定概率短暫失憶,生怕他下一句就問出“你是誰?”這樣的話。
他看了我一眼,就又閉上了眼。
“他們為什麼叫你區雲?”我有些落寞坐回塑料凳子上,低着頭,用指甲一點點摳弄着手裡剩下的半塊兒饅頭,碎屑像是冬日裡的雪花不停落進塑料袋裡,“你是紀樂,不是區雲。”我停頓良久,“謝謝,沒有在我被拍照時放任不管。”
“我不是為了救你,我隻是不想成為你。”他依舊閉着眼,看不出喜怒哀樂,一句話就足以令我從頭冷到腳,“我媽媽姓紀,紀樂,極樂,不是很好聽嗎?”他的笑聲出現得很突然,讓我不由想起站在樓頂水泥梁上不停鳴叫的那隻銀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