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你不是怪物,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所以呢?”紀樂笑着問我,那慘淡的笑容就像是北方冬日裡一望無際枯草山坡,毫無生機卻又不能說它沒有美感,“其實我們是兩條隻能在陰暗角落裡苟活的蛆,無論遭受了什麼就隻配躺在髒水裡等死,咱們很像,有時甚至會讓我覺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所以我們才最該在一起相擁取暖,你覺得呢?秋荻。”
天空似含着淚,淩亂的病房像是被埋葬在沉默之下的歇斯底裡,吊瓶針不再搖晃,地面聚集着一灘藥液,相擁取暖,我在心中反複咂着這話,本該是高興的,但不知怎麼卻讓我覺着有種說不出來的緊張,“我去叫護士。”丢下一句話逃出了門。
紀樂不顧勸阻執意要出院。
他住的房子被報紙和畫紙一層層包裹住,有點像是去瓷器城的小攤位買一隻廉價的碗,攤主往往會抽出幾張過期的報紙,團吧團吧用報紙把碗裹起來,再塞進買家的手裡。
當那扇很舊的老式防盜門被打開之後,我站在入門處擡頭用目光将屋内的陳設掃了個大概,牆上貼滿了報紙和畫紙,畫紙上是一幅幅未完成的扭曲人像,強烈的顔色碰撞讓我一時忽略掉了每幅畫像上都或多或少缺失了一些五官,要麼沒有眼睛,要麼沒有耳朵或是嘴巴。
我有些發愣,紀樂推開我一瘸一拐走進去直奔廚房,燒水壺裡盛滿了水架在竈台上,打火時“嘎達嘎達”響了一陣兒,之後又馬不停蹄鑽進了衛生間。
老舊的衛生間木門上開了一小方窗戶,不出意外也被報紙糊了個嚴實,我局促坐在已經翻出海綿的舊沙發上,坐下時裡頭的破彈簧“嘎吱吱”響,像是歎了很長一口氣。
聽完了它的哀歎,我從包裡掏出裝着錢的紅色塑料袋,數了數足有一萬元,從未一下子見過這樣多的錢,連忙将懷裡的鈔票捂住,四處看看門窗是否都關好了。
竈上的水壺恰在此時吹起了哨子,我像是去偷東西似的,踩着略顯猶疑的步伐一步三回頭推開廚房的門,關掉打火盤時藍色的火苗一閃,緊接着“嘭”一聲,給我吓了一跳。
“幫我拿進來。”
聲音從衛生間裡傳出來,我回頭目光穿過隔斷的花紋兒玻璃依稀能瞧見衛生間的門仍然緊閉着。
紀樂站在衛生間裡,看得出來他剛洗了把臉,搪瓷盆裡盛着半盆涼水,滾燙的開水從壺嘴裡湧出來。
我站在門外看着狹小的空間裡逐漸多了些暖意,熱氣騰空而起,那面光潔的鏡子也慢慢起了霧。
他站在鏡子前,随即褪下校服上衣,露出肩膀和肋骨處的青紫,巴掌大的深色突兀出現在蒼白的皮膚上,傷處周圍呈現出如刮痧一般的漸變黑紅。
“不出去嗎?”他問。
我見狀退了一步立即把衛生間門關上,心卻是撲騰撲騰跳個不停,面壁思過似的對着衛生間窗口,那裡糊着一張舊報紙,常年潮濕油墨已經微微暈開。
“連環盜車案今日告破,嫌疑人趙某剛緝拿歸案。”黑色的大字尤其明顯,我端詳良久,跟着念出了聲,報紙上的貼着一張黑白照片,是一個看着得有四十來歲長相平平的男人,正戴着手铐指認一輛老款轎車,至于下頭的小字兒已經有些模糊不清,隻能勉強看個大概。
也許正是因為長得太普通了我才覺着有那麼點兒眼熟,我仔細回憶着,似乎最近這一兩年來都沒再聽過縣裡發生什麼連環盜車案,畢竟屁大點兒的小縣城裡城北放個屁都等不到風吹散城南也就聞着味兒了,再仔細一瞧這已經是四年前的報紙,除了照片裡的那個男人和那輛舊轎車,其餘内容我都興味索然。
抽油煙機的管道被風刮得“嘩啦”響,雷聲随之而來,我轉頭看向窗外,一滴雨最先砸在玻璃窗上,緊接着大部隊接踵而至,我隻得先去廚房把窗戶關嚴,恰在此時一如平地炸雷,“咣當”一聲響從衛生間裡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