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詫異回頭,順着紀樂的目光去尋,他正盯着那張被風吹動的照片,沒等我看懂他的意思,轉頭間紀樂蹲下身,挪開顔料盒等一應物什,将那照片也随手放在一旁,完全忘了照片會被風吹走這件事。
他伸手拍了拍墓碑下的黑色理石闆,發出幾聲細不可聞的響動。
其他位置的理石縫都用膠粘牢,有的甚至還因為做工粗糙露出已經髒了的膠水印痕,唯有墓碑下的一塊闆子幹淨如新,我仔細回想了一遍,方才紀樂隻擦了墓碑,靠近地面的台子好像沒有動過。
我立馬湊到他身邊去,兩個人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心裡有了差不多的答案,在我的注視下紀樂挪開那塊理石闆,果然後頭并非是實心,就算有人發現這塊闆是活動的也隻會覺得這墓碑待修繕,并不會認為有什麼貓膩。
紀樂把手伸了進去,摸了兩下測了測這空間的大小,隻能放下一本不太大的書,他蹲着拿起剛拆下的理石闆仔細端詳,上頭沒有膠痕。
就算我倆都覺得其中必有古怪,可又說不清楚到底哪裡怪,直到一個黑影從眼前飛快閃過,茂密的灌木和松柏遮住那人的大部分,我依稀瞧見是個并不壯實的男人,圓圓的腦袋短短的頭發,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左右。
我真的受夠了!
我倒是要看看趙志剛到底打什麼算盤!是想要紀樂死,還是受了誰的指使,這輩子都要像詛咒一般萦繞在紀家人周圍,我要問問他,怎麼樣他才能放過紀樂,是要錢,還是要命?!
我沒有猶豫,起身向那黑影追去,一邊跑一邊回頭朝紀樂大喊:“給你舅舅打電話,打不通,就打給樸阿姨!”
紀樂伸手拉我,卻撲了個空。
黑影往山上跑,山的背陰面并沒有劃給公墓,一直也沒有被開發,散落着三三兩兩的荒墳,早已沒什麼人來,地上沒了路,隻能見縫落腳,穿林追去。
灌木雜草伸出枝丫攔住去路,我早已血氣上頭顧不上那許多,并沒太注意被樹枝劃了幾次,隻覺得身上跑得燥熱,胸前起伏相隔的時間越來越短,到最後我盡量最大口呼吸喘氣還是覺得氧氣稀薄,黑影如鬼魅一般越飄越遠,我卻越跑越覺着悲傷,一邊跑竟一邊流出淚。
“趙志剛!你不要跑!”憤怒如野獸一般在我的身體裡嘶吼着,現實卻是我永遠不可能超出人體極限,上演電視劇裡普通人轉瞬變成超級英雄的戲碼,奔跑已經使我耗盡了氣力。
“混蛋!你怎麼不去死!”我氣弱怒罵,大概在别人聽起來像是尋常嗔怪,但我已經盡全力了,甚至怪起自己的腿,怎麼不能再快點兒?!
我想要戳破趙志剛的陰謀,幾次擦肩而過難道隻是巧合嗎?還是趙志剛從出獄之後就一直監視着紀樂?趙志剛是不是碰過紀書君的墓碑?紀家到底還藏着什麼秘密?一個個問題在我腦海中旋轉,我自己也就勢墜進迷霧中尋不到出路。
這些問題隻有趙志剛知道答案。
我知道紀樂一直在身後追我,也一直大聲喊我的名字,可當我再也跑不動,也認清了自己追不上那黑影的事實時,周身隻有看不見盡頭的樹林,卻沒發現紀樂的身影。
青翠到蒼綠,嫩黃與墨紫,淡藍夾着深粉,像是砸了手裡的調色盤,大自然把所有顔色混雜起來,轉頭時,一根根筆直的樹幹就像是圍着我轉圈,相似又不同,夏日的山裡并不熱,甚至吹來縷縷林風,涼意順着我身上的汗珠傳遞,直到遞進我的心坎兒裡。
萬籁俱寂,我望向自己來時的方向。
“秋荻!”
“王秋荻!”
“你回來!”
“我叫你回來!”
原來腳踩在雜草上的聲音是如此清脆悅耳,在那一聲聲咔吧之中,夾着我粗重的呼吸聲,還有林中的風,以及紀樂發瘋似的喊叫,他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聽得出有些生氣了,但還帶着點兒要哭的尾音。
我一步步往回走,手按在裝着彈簧刀的衣兜上,方才怒氣上頭,甚至想跟趙志剛魚死網破,人總是會給自己找借口,哪怕再不符合邏輯的想法也要找一個合理的解釋說服自己,回到紀樂身邊這一路,我想了一萬種解釋,自己為什麼不顧一切奔向趙志剛。
那年夏天的事總需要畫上一個句号。
我雖向往陽光,但一直生活在黑暗裡,我如何證明陽光一定存在呢?假如我能找到趙志剛,就能知曉一切真相。
我繼續順着聲音繼續走,直到發現紀樂掉進一個大坑裡,隻剩上半身還露在外頭,顧不了許多,徑直奔向他,我心裡想的是怎麼救他上來,誰曉得剛一見到我紀樂就像是鬥牛場裡的牛一樣脾氣大得很。
“你瘋了嗎?!你追他做什麼?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一旦趙志剛跟你一樣發了瘋不要命怎麼辦?!難道你要我像看見我媽的屍體一樣再痛苦一遍,卻什麼都沒辦法為她做嗎?!王秋荻,你做事之前能不能考慮一下我?我可以去死,但你不行!”他怒氣沖天,連珠炮似的一口氣說了許多,完全沒在意他自己還在坑裡。
“可是我們除了自己誰都指望不上!報警沒證據,我能怎麼辦?”我試圖為自己的沖動開脫,“我覺得我們就像是院子裡被蒙住眼睛拉磨的驢,什麼都搞不清楚,一味在原地轉圈,我們要轉多久?等趙志剛找上門來再傷害你一次嗎?!你要我再一次眼睜睜看着卻什麼都不做嗎?!”
“那你想怎麼樣?!給那個人渣陪葬嗎?!他不配!我要趙志剛死,但代價絕對不能是你!脫離了本質,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是無用功!”紀樂瞪着一雙眼怒問,“我想問問你,你究竟有沒有一時一刻覺得我對你是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