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大堂忽然喧嚷起來,抽煙的抽煙,喝酒的喝酒,有一對男女甚至在衆目睽睽之下一邊走一邊摟着啃,手放在哪裡更是讓我羞于細看。
我不知該不該知會樸國輝一聲,既糾結又害怕,我怕他們倆一見面又要爆發無休止的争吵,也怕她受傷。
紀野身旁的年長男人喚了聲:“野子。”
我曉得不必糾結了。
樸國輝下意識應聲回頭,仿佛野子不是紀野的綽号,而是她的。
紀野的身邊還跟着個女人,瞧着也就二十來歲,穿着火紅的緊身連衣裙,棕色披肩卷發,烈焰紅唇像是籬笆上盛開的火紅薔薇,飽滿而又鮮豔欲滴,惹得人挪不開眼,黑色的系帶高跟鞋瞧着得有十厘米,是樸國輝想都不敢想的打扮。
那女人貼着紀野的身體,一根煙從她嘴裡拿出來轉頭就要往紀野嘴裡塞。
這也是我為什麼糾結要不要叫樸國輝回頭的原因。
紀野擡起頭,身體也跟着往後退,一邊打哈哈同一旁老闆樣的年長男人說話,一邊敷衍着紅衣美女,他陰差陽錯目光掃見了站在KTV前台處的樸國輝。
那時樸國輝剛聽見别人叫他“野子”,也剛轉過身,紀野毫不猶豫接下那根被美女遞來的煙,輕輕一嘬,橙紅色的火星拼了命似的炫耀它短暫的生命,仿佛生怕别人不曉得它在生命的盡頭有多麼絢爛刺眼。
紀野望着樸國輝,頗有深意微微一笑,樸國輝攥緊了拳頭,雙眸注視着那女人一門心思往紀野懷裡鑽,兩個人還差一點摔倒在KTV門口的台階上,紅衣女人毫無意外跌進紀野的懷裡。
我站在樸國輝身旁,在我的視線裡那二人像是海草一般糾纏在了一起,手挽着手,即使紀野動作生疏,卻也難掩那種說不清又黏黏糊糊的感覺。
混混們叫紀野為野哥,哪怕站在KTV大堂也能清晰聽見,他們在豪庭門口嬉鬧着,也分不清誰是誰的男女朋友,反正左摟一下,右抱一下,不一會兒幾輛出租車停在路口,包括那紅衣美女在内多數人都上了車,隻留下穿金戴銀的老闆和紀野站在一衆價格不菲的豪車中間。
那老闆夾着鳄魚皮包,這東西在廣河流行過好一陣,以至于成了有錢人的标配,紀野從兜裡掏出一盒七八十塊錢的煙,我從沒見他抽過這麼貴的,往常都是一包隻要幾塊錢。
離得遠,我隻能瞧見他們兩個似乎在聊些什麼,卻聽不清具體的内容,隻知道那老闆接過紀野遞來的煙,紀野的背微微駝下去一點,替那老闆點上火,緊接着一個指點江山,一個伏低做小,一個挺胸擡頭,一個卑順低頭。
我側頭看了看樸國輝,她的眼睛不知是何時紅的,連帶着鼻尖兒也有些發紅,我還沒意識到她将要做什麼,等反應過來就已經愣在一連串的腳步聲中,隻能連忙跟上去。
“這位是?”中年老闆見樸國輝突然出現,似乎是思索了好一陣兒才滿懷疑惑問了出來:“小紀,這姑娘認識你嗎?”
紀野搖頭,但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被樸國輝截了胡,她也昂首挺胸,一步邁出去同紀野站至一處,“您好,我叫樸國輝,是紀野的女朋友。”
“女朋友?”老闆先是疑心問了一句,而後立馬找補說:“哦哦哦,你看我這記性,事兒太多,都給忙忘了,紀野是跟我說過,我姓蔣,草頭蔣,豪庭是我兄弟開的,今天帶人來幫幫場子,紀野沒回家,手機還搞丢了,着急了吧?這事兒怪我,小紀,快跟女朋友回家吧,我也正好要走了。”
“謝謝蔣老闆。”樸國輝笑着挽住紀野的胳膊,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在她看來做生意的和誰不是兄弟?幫場子都幫到懷裡了?
倒是那蔣老闆的表情比較耐人尋味,司機下車幫他打開車門,然後又給他那輛我瞧着連碰都不敢碰的車點着了火,臨走前蔣老闆按下車窗朝紀野揮了揮手,車随即倒出停車框揚長而去。
氣氛突然凝結住了,樸國輝的笑漸漸消失在夜色下的霓虹裡。
紀野擡頭望了望那招牌上閃着光的幾個大字,喝酒之後哪怕在夏天也會覺得廣河的海風涼飕飕,聳肩縮起脖子,他忍不住打了哆嗦,因飲酒而十分紅潤的臉上卻是那種人在中年一事無成的落寞和挫敗,他大概也會安慰自己,隻是從酒鬼兜了一圈又回到酒鬼的狀态,這世上犯了罪孽還能得到救贖的人本就不多,大多數人也隻是從深淵滑向更深的深淵罷了,沒什麼大不了。
“我們……”我剛想調和一下當下的氛圍,說一句我們回家吧,現實卻是這話還沒等說完就被迫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