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從知曉趙志剛為何能這樣坦然,仿佛他根本不認識林海這個人,我一點點挪步,以一種很難被察覺的方式向紀樂靠近,隻要再拖延些時間樓下的救生氣墊鋪設好,警察就有強攻的機會,我不信趙志剛一個人能對抗我們幾個人,隻是那個老楊我看他眼熟,又記不清到底在哪兒見過,不知道是敵是友,隻好蹙眉緊盯着他。
老楊突然把日記本朝警察一擲,“我叫林保全!楊梅是我老婆!林海是我兒子!二中的女老師是我殺的!她害了我兒子!這裡頭記的都是我要殺他們的原因!你們不用抓我!我認罪!不苟活!更不會傷害不相幹的人!但我不服!他們都該死!他們罪有應得!”說完,老楊在所有人的驚呼中撲向趙志剛,他想一腳踹開紀樂,沒想到趙志剛死命不撒手,三個人眨眼間翻出了天台。
“紀樂!”我離他們最近,卻也隻看見一隻手緊緊抓住天台上裸露的鋼筋,我飛快奔上前拉住挂在外牆的胳膊,是紀樂,我憋着一股氣呼不出來。
林保全跳出了救生氣墊的範圍,呈大字型躺在樓底,鮮血似搬家的螞蟻一般順着石磚的紋路悄悄蔓延,至于那些黃黃白白的東西我不敢細看,樓下圍觀者的驚叫聲如漲潮拍岸的水,許多人驚恐逃走,剩下的亂作一團。
趙志剛拼了命抱住紀樂的雙腿,兩個人像是鐘擺,掙紮着,在半空中不停晃動。
紀樂攥住鋼筋的手漸漸松開,我又吃力了幾分,劇痛從雙臂和肩膀處傳來,我甚至能聽見骨頭縫被拉開的咯吱聲,實在沒多大的力氣,腰也慢慢彎下,半個身子探出了天台,“把另一隻手給我!”我大喊。
“王秋荻!放手!”紀樂昂着頭看我,雙眼通紅像是一隻炸了毛的貓兇狠異常,“立刻從我的世界滾出去!”
幾名警察從我身後伸出援手,他們七嘴八舌對紀樂說:“别松手,孩子!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趙志剛大叫着:“快救我上去!我什麼都告訴你!你們紀家的事兒别把我扯進來!我還不想死!我還沒找到我爹!”
紀樂的半個身子慢慢被拉上天台,我漸漸松了口氣,一聲尖叫擦過耳膜,驚了所有在場的人。
我慌張向下看,一瞬間滿眼煉獄,趙志剛雙臂無力擺動,身影愈發渺小,他驚懼的表情似刻進了我的腦海裡,我後知後覺自己渾身都在抖,手腳冰涼,腦袋像是戴了緊箍咒般一陣一陣發緊,突然眼前一黑,我伸出右手想要揉眼睛,卻摸到紀樂冰涼的手。
我捧着他的手,如木偶般轉過頭,說不出什麼話,紀樂剛被警察救上來,仍是一臉慘白。
“他……就這麼死了?”我有氣無力問:“趙志剛,死了嗎?”心中混亂,低頭看向樓下确認,趙志剛隻差那麼一點點就能掉在救生氣墊上,隻有一步之遙,如今卻像是隻被踩扁的毛毛蟲,濺射出肮髒的□□,我試圖把跳到嗓子眼的心髒再咽回去,“他死了。”
紀樂忽然抱住我,把我的腦袋按在他的胸膛前,“是,他死了。”
就像一部電視劇的倉促結局,以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方式畫上了句号,一時間竟還空落落的,疲憊感忽然襲來,我沒法子抵抗,渾身都在痛,尤其是左臂,大概脫臼了。
我吃痛想要抱住手臂,卻痛到動也不能動,紀樂的笑聲從我頭頂傳來,打了我個措手不及,“紀樂?”我試探性輕喚他的名字。
幾個警察看着我們,紀樂似遊樂園裡的小醜将嘴角拉高,像是裂開的果子熟過了頭。
他笑得很瘋,緊繃的弦斷了似的有種說不出的崩潰,他朝那些個警察說:“你們看見了吧?那些事他認了,我不是瘋子!我是受害者!”每一個字都像是釘子,落在地上,頂在地裡,不容反駁。
年輕的警察把那本日記從地上撿起來,密碼鎖被摔壞,紙張被風一頁頁翻過,他滿臉迷茫,看着眼前紛亂的一切,耳邊來來回回都是紀樂的那句:“你們都看見了吧?我不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