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寅怔住,瞬間洞悉了她的心思。
候機廳裡人來人往,季明珠看着程寅,程寅看着萬朵。
他忽而淺淡一笑,“快要登機了,我們走吧。”
說着去拉萬朵的手,卻被萬朵後退一步躲開。
程寅濃眉一挑,臉色冷下來。
萬朵目不轉睛看他,固執道:“回答我。”
他凝視她,良久,似微微歎了一口氣。
“這些年,久誠被吳家禍害得不輕,它是我爺爺的心血,是許多人賴以生存的飯碗,就像一條船載了許多人,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它往漩渦裡去。”
萬朵明白,徐姨兒子兒媳就都在久誠工作。
“但你不一樣,”他說:“你要照顧好自己,才有更多機會把昆曲發揚光大。”
萬朵苦笑。
他果然很厲害,已經猜到她想說什麼,把她的話都堵死。
這樣也好。
不用再兜圈子。
她直截了當說出最終目的:“你在意久誠,我喜歡武旦,我不攔着你,你能不能……也不要攔着我?”
程寅極輕地皺了下眉頭,“什麼意思?”
“是你讓高團長勸我改行當的吧?”她問。
程寅擰眉,沒答。
萬朵便把他的沉默當默認。
“要不我們,”她平靜說:“分開一段時間吧?”
陽光透過玻璃穹頂照射下來,萬朵指甲用力扣進掌心,蒼白的臉波瀾不驚。
這句話,她想了很久。冬至從北城回來,就想過這個問題。從萬朝去久誠,這麼大的事,她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可見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不值一提。
或許,他從沒把她放心上。
就像季明珠說的那樣,他們的婚姻,隻是因為她平庸。
可是,他來南城了,在萬家燈火的除夕之夜。即便是陰差陽錯,也願意當作他是為了她而來。
直到,他把她關在化妝間,那一刻,海市蜃樓破裂。
苦口婆心勸她改行,打着為她好的名義,攔着她,不讓她再當武旦,說穿了,是怕麻煩。
那就分開吧。
剛剛,看見他拿着她和季明珠的包,朝她們二人走來,才最終下定決心。
季明珠沒說錯,她是怕了。她不想去北城,不讓成為被比較的談資。她要留在南城繼續做武旦。
隻有熱愛,才能救她于平庸。
良久的沉默。
人/流如織的候機大廳,時間仿佛将他們遺忘。
程寅看着她,一動不動,眼中情緒如海底深處,風平浪靜的表面之下暗流洶湧。
“如果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我繼續攻武旦,還是……”
“都不同意。”他聲音又低又冷,像壓着火。
萬朵仰臉對視過去,極力争辨:“你沒權力阻止我。”
程寅極輕地一笑,像是聽到什麼笑話。
“一件事做或不做,看的不是我有沒有權力,而是我——想不想。”
“……你能不能講點兒道理,”萬朵沒了辦法,氣得眼睛都紅了,“憑什麼你能追求你想要的,我就不能堅持我熱愛的?你非要這麼欺負我嗎?”
程寅一愣,直直地看着萬朵。半晌後,才低聲吐出一句,像是自嘲,又像是氣餒,“原來在你心裡,是這麼想我的。”
到登機時間了,廣播一遍遍通知登機,正是他們那次航班。
萬朵已經打定主意不跟他走,剛想奪回自己的背包,程寅主動遞上來,“這段時間我會很忙,短時間不會再來南城。”
他這是答應了?
萬朵怔了好幾秒,心裡卻絲毫沒有得償所願的快活。
她緩緩地擡手去接,手指抓住書包的一角,然後用力。
他卻沒放。
她擡頭,拿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他。
視線相對,他目光沉得能把人卷入永夜。
萬朵抿着唇,倔強回視,臉蒼白的幾近透明。
他一直看她,無聲無息,似要在她身上撕開一條口子來。
萬朵終于受不了,就要崩潰放棄。
就在這時,廣播開始催促登機,溫和的女聲一遍一遍重複着名字。季明珠走過來,說:“叫我們了,快走吧。”
程寅一直盯着萬朵,聽見季明珠的話,人沒動,卻終于放了手。
“西山别墅的玉蘭就要開了,徐姨說讓我帶你回去賞花,你要是空了,來北城,我帶你去看。”
萬朵眼睛瞬間紅了。
繃了好久的情緒全在這一刻坍塌,忍了好久的淚也在這一刻前功盡棄。
大顆大顆淚珠一起往外湧,像珍珠一樣掉在大理石地上,又摔碎。
他為什麼要說這些,還那麼溫柔!
本來,她還想拿過書包,潇灑轉身。現在好了,在季明珠面前,在這麼多人面前,眼淚收都收不住。
更要命的是,心裡終于裂開一道大口子,疼得不行。
不少路人看過來,同情地看向萬朵,還有小姑娘額頭上的傷,轉向程寅時,眼神瞬間變作氣憤。
甚至有幾個大姐私語說會不會是家暴,打算報警,被站在一旁的季明珠攔住。
季明珠看了一眼腕表,催促:“再不走來不及了。”
程寅像沒聽到似的,始終看着萬朵。
他手擡到半空,似要給她擦眼淚,頓了頓,又頹然放下。
“照顧好自己,别再受傷了。”他最後看了一眼她額頭上的傷,轉身走了。
高大的背影漸行漸遠,再一晃,就消失在人群中。
陽光從玻璃穹頂無私的灑下,均勻的分給每個人。
卻仿佛,獨漏了一人。
萬朵緊緊抱着被他拿了一路的書包,哭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