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後來。
家裡新房建成的第一個元宵節,葛秀累到睡着,迷迷糊糊就察覺自己抱出卧室。
睜開眼,人躺在頂樓陽台上,身後是寬闊溫暖的胸膛,身前是厚實的棉花被,擡頭就能瞧見銀盤似的圓月,年年相似。
耳邊有人在翻舊賬,問她,“我頭一次跟你表白,你不說拒絕,不說答應,跑什麼啊?”
“什麼時候?”
葛秀困得睜不開眼,偏偏下巴被掐着,身後這人硬要個答案。
她幹脆就這麼閉着眼繼續睡。
心裡慢慢想起這個夜,想起來每個細節都記得。
六叔陪着她,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她一靠近,河面就亮起光來。
像是水底有美人魚,河水離開水面,高高束起,在最高點時散落,如雨如霧,被一閃閃的燈光照亮,同悅耳的音樂交織。
月亮在那一刻都成了背景闆。
葛秀睜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
再往後二十塊,音樂噴泉的技術就顯得沒那麼稀奇。
可這會,着實驚豔到她。
後頭跟着的葛守祖也瞧見了,罵罵咧咧地掐掉煙,念叨現在的年輕人真會玩。
同時也怕。
這誰看了誰遭得住啊。
葛秀也不行。
揣在口袋裡的手無意識地握緊,直到河邊站着的顧小狼跑來。
河面的景兒重新又來了一遍。
“秀姐兒,好看嗎?”
葛秀回神,幾乎是瞬間收斂表情,不想讓顧小狼看出什麼來。
“秀姐兒。”
“我看到我六叔喊我,我先回家了。”
葛秀匆匆逃跑,根本沒給顧小狼反應的時間。
“嗤,你不說我也知道。”顧琅摟緊人,“你當時肯定動凡心,覺得不好意思,偷跑是給自己個台階下,所以第二天才鬼扯了個借口,把我哄出去好幾年。”
“你真煩人。”葛秀嘟囔一句,莫名其妙說起不曾說得話,“那天我娘去看戲,回來還挺早的。”
“不要岔開話題,我才不上當。”
葛秀自顧自地睜開眼,盯着空中挂的月亮,燈光太亮,瞧不見什麼星星。
但八一年的元宵節有。
漆黑的夜幕上繁星點點,她坐在院子裡等到娘,娘笑着跟她說顧嬸挑媳婦的要求。
“人要長得好看,最少是個初中生,性子要溫柔,人要孝順,能吃苦耐勞,最重要的是不能纏着你,因為你要在你姐夫和二嫂的帶領下考上大學。”
葛秀挪了挪位置,“喂,你到底喜歡我啥?”
……
“喂,你到底要幹嘛。”
葛秀牽着小毛驢,停在大路上,攥着缰繩認真盯着眼圈漆黑的顧小狼。
“我還要下地幹活,沒太多時間。”
“秀姐兒,你不厚道,昨天看完表演就跑,連一句好評都沒有,還不讓我把話說完,我心裡難受。”
葛秀昨晚上也沒睡好,她沉澱了一整夜,隻是習慣僞裝,面上看不太出來。
“一定要說?”
顧小狼猝不及防望進秀姐兒的眼睛裡,瞧見了閃躲。
他堵了一夜的情緒突然開閘洩洪般湧出來。
“要說,再不說我要憋死了,我不明白為什麼每次我要開口都會出現點意外,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我也不管。”
葛秀被吓一跳,“也沒人攔着你說……”
“我喜歡你。”
“……”
葛秀瞬間防備起來,那眼神像根刺,直接紮進顧小狼心裡。
“你别這樣,我說出來又不指望你立刻給我回複,我搞不懂你在怕什麼,怕的應該是我吧。”
“我十五那年就想講,你十八歲正該找婆家,我說我娶你,你當我是小孩。”
“我等十六又說一次,你說我還沒成年,啥都還不懂。”
“我現在等到十八,等生日那天,好嘛你在市裡頭陪葛大娘看病,等文章下來,你心思又跑到地上,昨晚上我認認真真準備,專門挑了個沒人的時候,你還跑。”
顧小狼委屈得要死,擡眸又看到秀姐兒在跑神。
“你都沒在聽我說。”
葛秀沖怔愣中回神,無措道,“我不知道,那些不是玩笑話嗎?竹寶還說讓我等他的。”
“他一個小屁孩,亂說的。”顧小狼下意識回答。
葛秀笑了,“看,其實我看你,和你看竹寶,沒什麼區别的,小狼,有沒有可能是你自己誤會了對我的喜歡?”
顧小狼沉下臉,“你懷疑我。”
“不是,我也喜歡你。”看他雙眼一亮,趕緊加快語速解釋,“但我分得清楚,喜歡你和喜歡對象是兩種感覺。”
“你這是在拒絕我。”顧小狼什麼都聽不進去。
“秀,小狼,你倆站着幹啥了,咋不走。”
有人看着鋤頭去北地。
葛秀笑着指了指驢車,“小狼幫我調整鐵犁。”
“家裡新買的毛驢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