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長歎一聲,“終于到頭了。當年出事那天早上,我離家前,媳婦還在勸我少抽這玩意。我心裡嫌她啰嗦,總念叨這個。沒想到從此再也聽不到了。”
“也不知道她後來改嫁沒有,過得好不好。我還答應她等那個月得了空閑,就陪她去挑新緞子,做幾套入夏的新衣服……”
人生就是如此,時不時地因習以為常,而忘記珍惜眼前,卻在失去之後追悔莫及。
煙鬥裡面空空蕩蕩,原來并沒有放煙葉,不過是拿在手裡把玩。
他端詳着煙鬥細杆上綁着的煙袋,花紋細膩精緻,繡工極好,“我們還有個女兒,我走那年她剛十五,喜歡東坊點心鋪家的小兒子,怕我們不同意,天天藏着掖着,還以為我們不知道呢……聽他們說,我們一走外面的人就把我們忘了,忘了也好,也好過記得卻再也找不到人,至少不傷心……”
可能是心态放松下來,這個陌生的大叔在良玹旁邊絮絮叨叨半天。
良玹靜靜地聽着,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怕自己一開口就是無奈的哀歎。
數百年的時光,對于普通人來說,太漫長、太殘忍了。足夠繁衍太多代,足夠遺忘先人的姓名,時間的沙會覆蓋掉一切,無迹可尋。
若有緣分,将來,他們或許還能再相見。
——在未知而遙遠的後世。
大叔因她的說法而驚訝,而後苦笑道:“算了,以前她總抱怨我忙,趕着四處演出,沒時間陪她們。最後更是直接消失,抛下她們娘兩個。她要是還記得,不知道心裡該多怨我。”
良玹輕歎一聲,不再說話。
這樣的事情,她見過許多。
這世上有許多家庭,或和諧美滿、其樂融融,或大小矛盾不斷,但勉強還能相互扶持過下去。
可在突如其來的災禍面前,人的力量太過渺小,一切的平衡都會被瞬間打破,殘忍又無情。
顧靜思帶着阿羅在院中閑逛,阿羅忽然轉頭咧着嘴對良玹道:“對了,好像有個人在外邊找你。”
良玹疑惑,起身往外面走去。
厚重的門打開,她看到門口石階下,那個熟悉俊美的面孔。
扭曲之地的甯息。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良玹奇道。
“猜的。”對方的目光有些躲閃。
不知是真的被設定成了單純的性格,還是故意裝出這般模樣。
良玹站在石階之上,居高臨下垂眸看着階下的他,但笑不語。
防備之餘,又覺得很好玩,壓抑的心情似乎緩和了不少。
她不相信的樣子太過明顯,甯息沉默幾息,終于道:“昨天我注意到你經常往顧家宅院看,而且對人偶有關的事都很感興趣。你一晚上沒有回客棧。我找不到你,就想來這裡試試。沒想到你真的在這。”
很合理的借口。
良玹挑眉,漂亮的眉眼在晨光的映照下如蔥郁春花,生動美好。
“那你為什麼要找我?”
甯息清明的眼眸倒影出她的臉,認真道:“是你說的,‘明天見’。”
一句常人之間,再普通不過的客套話,在沒有具體約定的情況下,它時常并不具備真正的含義。
但是,他卻以此為理由,就像當真了一般。
良玹望着他溫和乖巧的樣子,似乎有一瞬的恍惚,又很快恢複如常,用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道:“好了,你已經見過我了。沒有其他事的話就請回吧。”
甯息的臉上閃過一絲失落,卻走上石階,終于與她站在一起。
“有個東西想給你看一下,你見多識廣,一定能辨别真假吧。”他将一個物品遞過去,“若是真的,我是否該去交給官府?”
隻一眼,良玹便無法再移開視線。
“這是哪裡來的?”她神色嚴肅起來,接過東西細細打量。
那是一枚印章,私印大小。外表溫潤純淨,用了極其珍貴的原料。上面的花紋精緻繁複,在小小的印章上,非但不顯雜亂,還頗具美感,不見絲毫瑕疵,足見技藝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