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狂熱的劊子手眼中,這些隻是必要的犧牲,遠比自己低劣的犧牲品而已。隻有犧牲這些,他們才有可能獲得更強大的力量,掙脫生死的束縛,進而接觸更高的存在。
燕雀安知鴻鹄之志?凡夫俗子哪裡懂得他們的執着?
而那時不成形體卻又古怪非常的甯息,更是重點的研究目标。
一開始他們将他切割、分離,嘗試了各種刑罰,水淹、火刑等等諸如此類的手段,想要弄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什麼不會死。
每次他們将他分成一塊一塊之後,他都會緩慢地自行複原,在這期間他就被扔在冷硬的牢籠之中,“看”着下一個受害者,一邊絕望地掙紮着,一邊被擡上解剖用的台子上。
看着那些活物被開腹、開顱、剝皮、剔骨,分離每一寸皮肉、筋膜、脂肌……
他就這樣長久地注視着,望着那些緩緩嶄露出的,複雜且精細的内部結構,而後讓自己完整地複現。
“眼球”的外皮下是水液;“骨骼”中間有許多空洞;“心髒”會不斷晃動……
如何支配隻有一處可以彎折的肢體,如何通過振動從脆弱的脖子發出聲音,如何牽動起獨立存在又聯協運動的肌肉露出一個笑容……
不像之前模仿其他生命,隻需要拓印一個一模一樣的外形,而後仿照着運動模式動作即可,總之外表上看不出太大的異常就行。
而想要成為一個人類,他要學習、模仿的東西實在太多。
所以,他一直在細緻地觀摩,在那些人崩潰絕望的哀嚎中。
從一開始的不明物體,到後來的初具人形,到後來成為了和人相差無幾的模樣。
那些研究他的人更是輕易地發現了他的改變,為了弄清他的情況,任由他留在一旁觀摩着解剖。
那些痛苦死去的人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但時常會像他伸出求救求饒的手,嘶吼着請求他的援助或赦免。
他有太多次機會施以幫助,也同樣有足夠的力量停止這些惡行,但他從來沒有真正動手過。
因為他不理解……
所以從來都是安靜地注視着。
注視着那些人失去了生息、絕望死去,而後那開膛破肚了他人的刀,就會伸向他。
而他,則欣然接受,任由那些人将他一次次剖開、解析,然後他也會随他們一起,核對審視着自己是否有哪裡不合理,内髒是否錯位運行着,脈搏有沒有太快太慢,血液是不是忘記流動了……
他就像是一個癡傻的孩童目睹着一切,不,甚至連孩童都不如。
這世上的生命,哪怕是剛出生的幼崽,都懂得疼痛、懂得求生、懂得趨利避害……種種本能,深刻在魂靈與骨血之中,讓他們頑強地求生,在種種困苦與災難面前想辦法活下去。
甚至許多看似沒有心智的植株,都擁有着這些本能。
但那時候的他完全沒有。
他感覺不到疼痛,不明白生死,自然也不懂得趨利避害,更不會因死亡産生悲傷、因痛苦而共情他人……他對這些完全沒有概念。
他不理解那些人為何要在那裡修斯底裡、恐懼崩潰,不理解為什麼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所以他總在袖手旁觀,總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任由悲劇在自己眼前一遍又一遍地重演。
太多的不解,造成了太多的冷漠與悲劇。
“對不起,”甯息壓下淩厲的眉眼,露出許多哀恸與悔恨,“我那時完全沒有正常的認知。”
身邊能長久接觸到的,都是那些瘋子一樣的執刀者,他們同樣漠視生命,滿不在乎,所以他從不曾意識到,那些行為在人的道德理論之中,是殘忍至極的、是完全錯誤的。
在那時的他眼中,這個森羅萬象的世界有數以億計的生命正在活着。而曾經也有過萬億個生命已經死去,軀體腐朽分解,層層掩埋深壓進地層,永不再現。未來也将會有萬億個生命誕生,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生動地度過或長或短的一生。
他近乎無心無情,無知無覺,無畏無憂。是一個比孩童還要空白的蒙昧者,一個冷酷無情的旁觀者,如同長存的星鬥,遠遠地窺視着這個世界。
所以他更不可能理解,當那些名為苦難的事物,落在一個單獨的個體身上時,将會帶來何種灰飛煙滅、痛徹心扉的殘忍。
良玹似乎因為他所講述的狀況着實慘烈而瞳孔震顫,許久難以回神。
“如果我那時候就明白,我一定會阻止的。”甯息竭盡所能地描述解釋,試圖讓她更多地知曉事情的全貌,“絕不會故意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