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息又走了一會兒，進了更深處的山中，将小小的身體放在了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揉了揉嬰兒的圓腦袋，輕聲道：“以後，不可以再這樣吓人了。無聊的話，就去找其他人玩。”

他這話對小孩來說實在有些複雜，小嬰兒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趴在石頭上擡頭看他，繼續咿咿呀呀，過了一會兒，小小的身影緩緩消失。

甯息也沒有再管，轉身離開了。

深山老林，樹木茂盛，越往裡走，越是幽暗。就連那些慕名尋好風水的人，都不會來這裡。因為栾城深處的山林是出了名的容易迷路，再怎麼準備齊全、神通廣大的本地人，也沒辦法全身而退，而且回來時基本都是精神恍惚，不記得究竟發生過什麼。

然而，神奇的是，随着周圍環境幽暗到極緻，眼前卻忽然浮現了光亮，仿佛豁然開朗了一樣。

隻見眼前出現的是一條街道。

甯息在一個攤子前略微駐足，望着細絨布上放着的水紅色海棠珠花。

“少爺，買個珠花送心上人嗎？是最時興的樣式，小姐們都喜歡得很呢。”攤主大娘笑呵呵地停下手中的活計，招呼着他。

他搖搖頭，笑道：“以後吧，她現在很忙，沒有閑心戴這些。”

大娘也不介意生意沒做成，仍是和氣地笑着，“下回帶姑娘一起來挑啊。”

甯息應道：“好。”

而後提着燈離開。

有房舍有商鋪，有随意在街頭閑逛的行人，雖沒有栾城内那般繁華，但也算熱鬧。

可是，一切都和那個小嬰兒一樣，是透明的，如同鏡花水月一般，美好卻又虛妄。

栾城周圍曾經是蕭梁的舊都，不止百姓遭受了許多苦難含恨慘死，地下又修建了那座恐怖、充滿惡意的牢獄，用作研究死在那裡的亡魂多不勝數……最後全數塌陷，掩埋地底，整個地貌都被完全改變。

風臨宸一統山河後，并沒有遷都，他仍然停留在這裡，用這裡的不甘、怨氣護養着自己的力量。

他在這裡用邪術複活了風琅玄，重塑她的身軀，抹去了她的姓名、身份、記憶，迎娶她成為自己的皇後。

為了得到風琅玄的愛，他動用了許多人手扮演各種角色，給她打造了一個美好的虛幻世界，讓她目中所見的永遠都是他治理下河清海晏的蕭梁，幸福美滿的子民。

風臨宸披着虛僞的外衣，如願依靠欺騙，得到了她的愛。

這樣的虛幻持續了幾年的時間。

直到風琅玄開始受到新身軀的影響，撞破美好的面紗，觑到背後的腐爛敗絮，易子而食、餓殍遍地的慘狀，才逐漸找回了記憶。

她設法暫時封印了風臨宸，奪走他的皇位，成為了蕭梁千百年中唯一的“外姓皇帝”，将皇都遷離了這裡，終于讓天下經曆了無數戰火、怪力亂神摧殘、還有繁重傜役賦稅的百姓們，得到了休養生息的機會。

但在這裡發生的樁樁件件，足以積攢太多的怨念，因此遷都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這附近完全成了“鬼域”，寸草不生，活人不敢輕易踏足，其他動物也不會在此栖息。

後來不知為何，情況忽然發生了轉變，那些纏繞在這裡的怨念全部盡數消失。所有的死亡從跗骨的森郁，變為了培育新生的養料，讓這周圍的土壤無比肥沃，各種生命因此極快地再一次繁衍發展起來。

所有怨念消散，剩下的就隻有這些殘影，大概是死去時實在痛苦，戛然而止的生命仍然餘留了太多不甘，那些念想仍然停留在這裡，依照生前的言行、習慣，像是還活在世上一般，如常地運轉着。

他們的魂靈或許早已被怪物吞噬，又或許早就在現世與幽冥的輪回中往複了許多次，但強烈的念想仍然殘存在這裡，等待着某一日心滿意足，消散而去。

如今還未消散的，大概也隻有最初的兩三成了。

或許要不了太久，這裡就不再是活人不能輕易涉足的迷徑了。

忽然，有人在甯息身後，叫住了他。

那聲音溫婉，似乎有些不确定：“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