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一門之隔,門外的是他癱瘓在床、已經病重萎縮得不成人形的哥哥?
李栓兒驚恐地想要尖叫出聲,但喉嚨中有股力量在死死地壓制着他的驚叫,想要活下去的本能逼迫他不能發出聲音。
氣味越來越重,熏得他眼睛疼,他知道,對方與自己之間隻隔了這層薄薄的門闆。
怎麼可能?
一個被砸斷了脊柱,卧床許久,還精神失常了的人,怎麼可能突然好了起來。
但門外的味道騙不了人。
而且李栓兒聽到了對方在叫他的名字,像是曾經忙碌歸來,哄他開心時一樣。
“哥哥帶你去趕集。”
“買你愛吃的糖人。”
“把門打開。”
“去撈魚也行,回來給你煮湯喝。”
敲門聲突兀地響起,吓得李栓兒幾乎驚跳起來。
口齒清晰,敲門的頻率穩定又迅速,根本不可能是他那個病重的哥哥能做出來的動作。
可聲音是那樣的熟悉,氣味又是那麼的刺鼻。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一定是夢,他一定是在做夢。
隻是事與願違,敲門的動靜越來越大,木門框框作響,力道之大像是要把門闆震碎。單薄的門闩發出嘩啦嘩啦的碰撞聲,搖搖欲墜。
李栓兒蜷縮在門邊的雜物旁,分明離木門還有一段距離,可那晃動的門闆似乎能拍擊到他的後背,他抱着腦袋祈求着快點從噩夢中驚醒,或者天快些亮起來。
而那種柔和的聲音仍在繼續,與這撞門似的響動格外割裂。
往日難得的快樂回憶與如今的恐懼重疊,讓他驚恐到極緻,篩糠一般地抖着。
然而,等他回過神時,他驚覺自己竟然已經移開了擋門的東西,打開了門。
手扶着木門,冰涼的門闩就硌在手心,不算很冷的初秋,李栓兒卻一瞬間吓出了一身冷汗,但門外并沒有人,剛才的驚惶仿佛隻是他的錯覺。
唯有鼻腔中難以忽略的濃郁臭味和一種奇怪的味道,仍然提醒着他先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黑暗中,隔着正堂這點距離,他看不清對面的門究竟是關着的,還是敞開的。
他僵硬地彎起手臂,想要把自己這屋的木門趕緊關上。
忽然,身後帶來細微的氣流,李栓兒忽然感覺身體一輕,更濃郁的味道直沖肺腑,逼得他幹嘔起來。
有什麼從身後抱起了他,呼吸就落在他頭頂,李栓兒驚駭欲絕大力掙紮起來。
對方像曾經一樣,親切自然地托着他。但那枯瘦的手臂隻剩下皮包骨,橫在胸口勒得他生疼,五指如幹柴,死死掐着他的肩膀。
難聞的氣味逼得李栓兒眼淚狂流,他試圖扒開锢着他的鐵爪,整個人瘋了一樣地掙紮,想要逃離這個曾經他最喜歡的懷抱。
李大枯瘦萎縮的身軀不知道哪來的這麼大力氣,穩穩地站着,李栓兒這麼劇烈地掙紮,都逃不開他的束縛。
他失聲大叫着:“放開我!放開我!救命啊!”
這樣的鄉野山村裡,鄰裡離得并不算近,但大聲喊叫應當也是聽得見的。周圍的村民因為李大平時無法控制的喊叫,許多次找上門來過,可是對于精神出了問題的人來說,再怎麼說叫也無濟于事。
而這個黑夜,李栓兒如此聲嘶力竭的叫喊,依舊沒有任何人回應,就好像他的喊聲根本沒有傳出這間屋子。
李栓兒吓得魂不附體,但抱着他的李大卻并沒有再做出其他舉動,也停止了先前撞門時的瘋言瘋語。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裡,李栓兒被淚水糊住的視線更看不清眼前的情況,隻聽到斷斷續續的微弱聲音:“跑……跑……”
這呢喃低語不斷地在他耳邊回蕩,像是怨鬼索命,極有節奏地敲擊着他的心髒。抱着他的手臂卻越勒越緊,窒息感鋪天蓋地襲來,讓他逐漸連掙紮的力氣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