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硬的饅頭并不好啃,幹得噎人,還會掉很多碎末,将所有的唾液都吸幹淨。李栓兒舀了點水,和着饅頭下肚,終于艱難地咽下,胃裡泛起一陣疼痛。
他習以為常,将饅頭吃完後,把落在桌上的碎末用指頭粘走,放進嘴裡……
這樣如同死水一般可怕的日子依舊在持續着。
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李父看着每況愈下的大兒子,對于小兒子的态度變好了許多,不再介意他的命理,也不再非打即罵。
但這個不知道如何自己過日子的人,在媳婦離開後,越來越不修邊幅,過得頹廢萎靡,邋裡邋遢。靠着零活勉強得到的零星報酬,也被他全部拿來解酒瘾用了。
之後的一天,李父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忽然興高采烈起來,破天荒地對李栓兒有了好臉色,交代自己要出去一趟。
然後就翻箱倒櫃找出了擱置許久的幹活家夥,拖着他那條殘腿離開了。
這一去起碼就是十天半個月,和以前李栓兒哥哥出去幹活時一樣。
如果不是他走時留了糧食和一點銀錢,李栓兒幾乎以為他也要和母親一樣,将他們抛下後一走了之了。
但是今時今日,李父一離開,家裡相當于隻剩下他一個人了,還是個小孩子。
即使李栓兒再怎麼早慧,也忍不住感覺到害怕。
黑暗本就令人恐懼,而哥哥那模糊不清的嗓音在黑夜中,如同冤魂的哀叫,伴着屋外時不時鬼哭狼嚎般的風聲,還會掩蓋住所有其他異樣的聲響。
李栓兒将門窗全都插得嚴嚴實實的,依舊忍不住心驚肉跳。一開始根本不敢睡,抱着被子縮在屋内床腳,實在熬不住了才能眯上一會兒。
在第十四天夜裡,一向徹夜喊叫的哥哥忽然沒了聲音,一反常态的安靜反而更讓人心悸。
李栓兒沒有勇氣去哥哥單住的那間屋内查看,隻能把自己的屋門關得更嚴實,然而内屋的門不過是薄薄一張門闆,門闩也是薄薄一片,遠不如正堂的門那麼結實厚重,不能給他帶來安全感。
李栓兒用盡氣力,将所有能搬來的東西都堆到門口抵住屋門,卻又不敢回到床上,隻能坐在門邊。
他百思不得其解。
父親雖然放棄了哥哥,但或許還有幾分血緣情誼在,會時不時收拾一下,喂哥哥幾口吃食。哥哥又幾乎不活動,即使喂得少,也不至于讓他立刻餓死。
如今已經萎縮消瘦得雙頰凹陷,皮包骨頭,但依舊還能維持生命。
為什麼會沒有聲音了呢?
是哥哥突然不行了,還是有歹人進來,将他殺害了?
李栓兒側耳細聽,沒了哥哥那徹夜不眠嚎叫,周圍一下子變得過于安靜。
窗子關的嚴實,也沒有月光。黑暗像是噬人的惡鬼,剝奪視覺,即使他将自己的手放在眼前晃悠,也無法看清一點五指的輪廓,這樣的感覺增加了心中的恐慌與無助。
李栓兒長這麼大以來,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想念自己那個令人生厭的父親。
在這樣的戰戰兢兢中,聽覺卻變得更加敏銳,讓他輕易地捕捉到了一種物體在地上拖拽挪動的聲音。
緩慢、沉重、由遠及近。
在這樣一個漫長的黑夜中無限地拉長、放大。
李栓兒努力分辨着那不知名的聲音,像是平時李父拖着那條廢腿走路時會發出來的,尤其是喝醉了酒之後,打着酒嗝滿身酒臭時,那種難以支撐身體搖搖晃晃、遲鈍又扭曲的步态。
難道是父親回來了?而且又喝醉了?
可是為什麼深更半夜的才回來?外面的門是從裡鎖住的,他是如何進來的?
而且他回來了,哥哥怎麼就不喊了?
李栓兒想不通,但如果真的是父親,那他可以放下心了。
然而,還沒等李栓兒稍微緩一口氣,就聽到了對面的開門聲,同樣破舊的門軸發出吱呀聲,冗長粗啞,像是從他的神經上碾過。
對面的那間裡屋,是哥哥住的。
隻要穿過不算寬敞的正堂,就會來到李栓兒所在的門口。
李栓兒屏息聽着房門外的動靜,緊張得心髒激烈跳動的聲音就在耳邊不斷回蕩。
輕微的窸窸窣窣聲響起,而後又是那種遲鈍、僵硬的腳步。
但這一次,即使屏住呼吸,李栓兒依舊感受到了那股直沖鼻腔、令人作嘔的臊臭味和腐爛味。
随着腳步,離他越來越近,似乎就要走到近前。